他总是把自己当成大人,事事让着弟弟们。
孩子们在浴室里低声说着话,小心翼翼地兴奋着,槐树却是一脸严肃。
我们不能留下。他捏着拳头,艰难地开口。
司南挑眉,琢磨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一句?
师父,我知道您为什么突然收留我们,可是不成,不能连累您。槐树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花鬼不是善茬,他比白爷狠得多。
司南听了这话,心内只觉熨帖。
他知道,槐树一定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是为他着想。
留下或者回到无忧洞,对这些孩子来说几乎是天堂与地狱的差距,槐树最后选择了地狱。
他连住两天都不想。
连一星半点的侥幸心理都没抱。
只是因为不想连累他。
您教我们习武,给我们跑腿的机会,让我们做活换吃的,已经够了,足够了。
我们本就是被上天抛弃的人,您已经违背天条下凡来帮我们了,我们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槐树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与其说在劝慰司南,不如说在说服自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司南哭笑不得,没有人是活该要吃苦的,也没有人注定吃一辈子苦。你以为我那天为什么叫你去跑腿?街上那么多乞儿闲汉,我怎么不叫别人?
槐树一怔。
这话司南从来没跟他说过。
他以为,他那天就是随便叫的
当然不是。你哥我不是人傻钱多的二世祖,没那个闲心帮一个扶不起来的赖皮,更不会同情早就长歪的小贼。
槐树懂了。
他知道了,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是这几个乞儿的干净,让他们入了司南的眼。
司南正了正神色,说:槐树,我之所以帮你们,是因为你们值得,值得被尊重,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值得成为一个有想法、有盼头、有前途的人,一个将来可以怀着这份心去帮助别人的人。
槐树表情怔怔的,只有那道灼灼的目光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司南话音一转:还是说,你想浑浑噩噩过完这十几二十年,不知道哪天就会冻死、病死在桥洞,或者成为混混头子,打架抢地盘而死,被官兵抓到牢城营,充军流放死在半路?
不,我不想,我不想那样槐树连连摇头。
不想怎样?司南追问。
不想浑浑噩噩,不想变成恶人,不想到了地下没脸见我爹!槐树大声说道。
说着说着,就哭了。
孩子们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战战兢兢地挤在浴室门口,也哭了。
呜呜咽咽的哭声充满了小小的院落。
这是司南第一次见他们肆意地哭。
即使被混混欺负的时候,即使遭人白眼的时候,即使饿着肚子生着病蜷缩在桥洞瑟瑟发抖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这样哭过。
司南眼圈泛红,那就不要回无忧洞,留下来,等我安排。
可是,花鬼他
他算个什么东西?司南嗤笑,一箭就被小玄玄射死了。
槐树有点蒙。小玄玄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就算不信我,你也该信燕郡王。司南瞅了眼屋顶,微微一笑,他会保护我们,会干掉花鬼,无忧洞上百年的经营会在他手上终结。
槐树震惊。
真的是他想的那个人!
师父叫燕郡王小玄玄?
顿时觉得,花鬼什么的,都不叫事了。
槐树被说服了,迷迷糊糊进了浴室。
同时,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知哪天,这点不一样就会让他完成蜕变,一鸣惊人。
这天早上,孩子们干活特别积极,比以往更认真、更努力。同时又非常小心,生怕把干干净净的新衣裳蹭脏。
如果不是司南一个个按着换上,他们都舍不得穿。
小家伙们扫院子、劈柴、练拳,司南在灶台上忙碌,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摊了,需得把锅底熬好,还得把蔬菜、肉块切出来。
趁着熬汤的工夫,司南开了一坛好酒,切了两斤酱肉,趁孩子们不注意扔上屋顶。
看似没人的屋脊,突然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把酒肉接住。接完之后顿了一下,似乎刚刚反应过来。
啥时候暴露的?
这要让兄弟们知道了,脸往哪儿放?
司南爽朗一笑,阁下辛苦了,柜子里有酒有肉,随时取用。
那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憋屈地比了个手势,表示知道了。
司南这下看清了,对方穿的不是皇城司的服制,更像某种仿制的军服,只有禁军的袖口才那般剪裁。
是郡王府的人。
是西北军旧部。
是小玄玄派过来保护他的。
司南嘴角扬得高高的。
他就是知道。
师父哥,你在和黄鼠狼说话吗?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司南一回头,看到一个梳着丸子头、歪着小脑袋的小豆丁,是被他养胖后的小崽。
小家伙生得真好,养了半个月脸蛋就鼓起来了,圆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满是灵气。如今换上新衣服,往大街上一放,谁能想到曾经是个没人要的小乞儿?
司南甚至怀疑,小家伙指不定是从哪个读书人家拐出来的。
有两个黄鼠狼。小崽指了指墙角的小木箱。
那是两只小鼬的新家。
四四方方的小箱子,箱底铺着干木屑,旁边堆着柴禾,侧面有个椭圆形的洞。
是司南昨天晚上搭床的时候顺便做的他坚持认为是顺便,打死也不肯承认愿意收留那只偷蛋贼。美其名曰,看在它老婆的面子上让它借助两天,生完崽就赶走。
没承想,一大早起来就看到门口放了三只住宿费,看到司南出来,小黑鼬还吱吱叫着提醒他。
司南非常有涵养地保持微笑,转头就把死老鼠铲到茅坑里了。
别说,自从有了这对小东西,草棚里一只老鼠都没有了,司南再也不用为食品安全问题发愁。
不是黄鼠狼,是白鼬。他拉着小崽的手,和他一起蹲在箱子旁,你看,一黑一白,毛绒绒的,喜欢吗?
小崽点点小脑袋,软软地问:可以吃吗?
司南:
要吃黄鼠狼肉吗?我去杀。槐树从屋里探出头。
司南:
孩子们,真的,咱们现在不缺肉吃。
特殊又忙碌的一个早晨很快就过去了,临近晌午,司南骑着三轮去出摊。
今天,两辆小三轮都骑出来了。
司南骑的是官家御赐的小新车,有链条,有踏板,完全就是现代版人力三轮车的模样,车斗里放着出摊的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