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大滩刺目血液,兀自睁着眼睛。
望着死不瞑目的魏先生,她悲怆不已,抬起颤抖的手,默然合上他的眼。
然而,她的手碰触到了魏先生颤抖不已的面颊,听到了微不可闻的嗬嗬低声。
阿南俯下身,听到魏乐安无比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南……南姑娘,药方在……在我怀……怀……”
阿南抬手一摸,果然,在他的怀中,是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张药方,已经被血水浸透。
她紧捏着这张染血药方,颤声问:“那,公子抢走的是……”
“那张方子,我换了……换了两味药物……可延命……阻传染……但代价是全身溃烂奇痒,一辈……”
“子”字尚未出口,魏乐安的身体一阵抽搐,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南将这张血水洇透的药方打开来,看着上面整整齐齐的字迹,忽然明白了一切,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公子抢走的,是魏乐安想留给朝廷的药方。可以救人,但全身遍布那般溃烂又奇痒难耐的伤口过一生,一世痛苦,无法见人。
而这份完美的药方,魏乐安暗藏在了身边,想要带回去给公子,收服疫情侵害之地的民心,或拿来与朝廷交换,为他的大业助一臂之力。
可谁知道,他一心为公子谋算,公子却认为他已背叛自己。为了抢夺这份药方,更为了灾疫传播、天下大乱,毫不留情便杀害了他。
阿南手捧着染血的药方,从军帐中走出,将它交给军医,让他们立即抄备配药。
眼望着神女山上滔滔滚落的雪浪,她又想起竺星河被她割破的衣服下,那青紫脓肿的伤口。
如此迫不及待抢夺走的药方,他拿回去后必定立刻用来救自己。
若真的如此的话……
这世间阴差阳错,一啄一饮莫非天定。
若他不是一意想要释放雪峰疫病,要祸乱百姓令天下大乱;若他没有遮掩行踪来抢夺药方;若他肯放过魏乐安……
想着遍体鳞伤濒临死亡的司鹫,想着一心为公子谋划却死于非命的魏乐安,想着碧海之上白衣如雪浑然脱俗的竺星河,阿南不由悲从中来,站立在飒飒雪风中,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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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锡兰,即今斯里兰卡
第222章生生不息(2)
魏乐安从傅灵焰的药渣中研制出的方子,果然有奇效。
阿南遵照剂量,外敷内服,第二日手上溃烂处便不再发黑淌脓,开始结痂。
她也遵照自己在雪峰顶上对傅准的承诺,将一份药放在营帐外,任由他取走。
他们沿着密林回程,白天在林中跋涉,夜晚在山间安营,竭力快速往回赶路,希望能尽快清除下游的疫病。
诸葛嘉等人已经成功堵住了水道咽喉,只等征召工匠赶到,就近开采石灰矿,投入被围堵于堤坝中的雪水。带着疫病的雪水经多次沸腾消杀后,再彻底填埋,应该便能无虞。
江水暂时断流,他们直接从干涸河道上越过,回程中少绕了很多弯路。
只是朱聿恒,始终没有醒来。
阿南身上疫病驱除,身体恢复之后,不顾被春风所伤的手臂,重新担负起了照顾朱聿恒的责任。
毕竟,她是对他身体了解最多的人。
夜色渐暗,守着朱聿恒的阿南在昏黄的灯光下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灯光渐渐淡去,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耳畔有人在低声轻唤:“阿南,阿南……”
是朱聿恒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而动人心弦。
阿南在迷蒙中抬起头,看到朱聿恒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站在了她的面前,正俯身含笑看着她。
阿南又惊又喜,抬手攀住他的脖颈,将他在灯下拉得更近一些,让她将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阿琰,你……你没事了?”
朱聿恒微笑着点头,他的面容蒙在烛光中,恬淡而温柔,镀着一层辉光,依然是初见时那矜贵脱俗的模样。
但她还是不信,抬起颤抖的手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他身上的情况。
那原本如条条毒蛇纠缠他全身的山河社稷图,真的已经退却了,只剩了淡淡的几条青色痕迹。
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伏在他温热的身躯之上,听着他低沉而有节奏的心跳声,终于放心而笑。
她笑着从睡梦中醒来,面前是依旧沉睡的朱聿恒,在灯火之下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她心下忽然觉得害怕极了,抬手轻轻贴在他的鼻下。
他气息轻微,但总算还平稳,甚至好像有了逐渐强起来的感觉。
她心下一动,扯开他的衣襟一看,心口不由得怦怦跳起来。
和梦中一样,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已经只是淡淡青痕。就连吸淤血和埋药时的伤口,也已经愈合结痂了。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轻轻地将他衣襟掩好,正准备起身之时,却觉得手腕一动,被人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