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的臉變得僵硬,劉氏的話讓她想起了那些刻意忘記的疑點——「韓自中」究竟是不是韓自中。
雲霽是懷疑過韓自中的。
汴京大街上的青衣郎君,投壺十矢十不中,是如何做到在校場上一擊命中最後的草人?
她苦練多年箭術,竟與後來的韓自中不相上下,當真是一夜成才,神兵天降?
雲霽沒有回話,緊緊閉上了雙眼,她不想看到劉氏的眼神。
她無法辯白。
初到寧武關時的惺惺相惜,雪峰懸崖的奮力相救,逍遙小院裡的默默陪伴,歸州營里的志同道合。
雲霽不能否認,若沒有韓自中的堅定相信,她走不到這裡。他是誰不重要,他們早已互相需要,只是她一直不願承認。
她的乾枯的嘴唇動了動,低低的說:「他就是你的兒子。」
劉夫人眼淚流了一臉,決絕搖頭:「他不是,從你出現後,他就不是我的自中了。」
「那他是誰?他是誰——」雲霽驟然睜眼,難以言說的情緒如同狂波翻湧。一樣的面孔,分明是一樣的面孔,為什麼會有截然不同的靈魂。
劉夫人話鋒忽轉,刀尖相對:「你呢,雲霽,你又是誰?你以為自己是英雄嗎?在我眼裡,你是懦夫,是無能者,是劊子手。」
「你以為自己可以喚醒世人,改變世道嗎?你以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有著報國壯志,視死如歸嗎?睜開眼看看周圍的可憐蟲吧!寧武關這些可憐的犧牲者,他們有什麼罪?在由你親手編織的一場救國大夢裡,他們拿著脆弱又渺小性命去做著無謂犧牲。這就是你自認為的,問心無愧?」
「這世道本就是一片苦海,你這副泥做的身子骨偏要做菩薩。」劉氏聲調陡然上升,掙裂胸口的嘶吼,「苦海行舟,如今船到盡頭,回頭無岸了!」
仿佛被扼住咽喉,雲霽死死咬住牙關,身體是一片灰燼,火星四濺,劈啦啪啦的冒著血泡。
風從四面八方來,她緊繃的嘴角浮現出瘋子般的笑容,牙齒縫裡蹦出來破碎悲鳴:「我……可是我有什麼錯?我想證明女子也能領兵出征,上陣殺敵。女子亦有獨特才能,也能走出四方庭院,去看大好河山,活出自我,而不是數年後只有寥寥八字涵蓋一生——恪守婦道,三貞九烈!」
劉氏垂下目光,沉默了很久很久,有一種銳利的東西在撕扯她,想要釋放出心底里涌動的東西,她似乎也在掙扎,奮力拉扯。
「我是個懦弱的人。」她深深地喘息,哭也無聲,「也不需要你為我們這樣的人爭取什麼。你做的事,害了我的丈夫、兒子,我只會恨你!」
雲霽忽然撐起上半身,直挺挺的向她凝視著,不怒,也不恨,只是用一種悲傷的目光看著她:「我從噩夢中驚醒,發覺身處地獄,不能忍受。你在美夢中長眠,這一生都不曾醒來。這才是我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