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被张顺子一路拖来的庙祝刘婆子,终于喘匀了气,向着众人露出个笑脸来:依老婆子我看,各位爷能躲雨躲到这儿来,那就是缘分,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她眼珠子一转,并不去扰道士打扮的李避之,反而大着胆子走到了那几个官差面前:几位官爷,可要在老身这百子庙里,求个子嗣缘呀?
那几个官差这会也缓过劲来,被刘婆子这么一哄,又上来了脾气:就你这小破庙,能求来什么东西,也好意思称百子?
太渊观的百子台,听说过没?打头的官差擤下鼻子,指向临安城的方向:那是圣人为娘娘们所建的求子纳福台,皇家规制!那地方爷爷我都去过,还稀罕你这破庙?
李避之闻言,似是不经意地又抬抬眼眸,又吓得官差弱了声。
太渊观钟棠听到了太渊二字不禁勾起唇角,他虽来临安不长,但也是听闻过的,那皇城之中的两座御观,虽明面和睦,但私下却最是紧张的。
方才李避之刚报了自己金乌观的名号,如今那官差却大肆夸耀太渊
钟棠不禁侧目,看戏似的,暗暗打量起青袍道长的神色。
可任他怎么瞧,都不见李避之的有何其他的反应,钟棠只好转而去寻新趣儿,替那庙祝刘婆子笑笑说道:官爷这句话就差了,庙大有大神通,庙小有小灵气,我瞧着此地就甚好。
几个官差因钟棠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到他这般言语,刚要出言找回场子,但碍于李避之实在不敢多话,只好硬忍了下去。
刘婆子原本被官差说得气馁,此刻听了钟棠的话,顿时重新生出精神,连声道:对对对,这位小公子说得对!
我们这百子庙可灵光了!西村的张二家,荣村的李四家,还有还有好多呢,都是来我这边拜了,才得了孩子!
还不止呢!就蒋员外你们知道吧,他家三位少爷,拖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娶妻,可就就来我这里拜了那么一回,老二便得了媳妇,如今正张罗着办喜宴呢!
哦,那蒋家二少爷,当真也来过这里?不想在此听到了雇主的名姓,钟棠眉眼轻挑,像是当真来了兴致,继续跟刘婆子搭着话,而他身边的张顺子却使劲拉拉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掌柜的,你可别真信了,这婆子满口假话的!
当真来过!刘婆子声音更尖了,一口咬定。
这时,一直安静地立于旁侧的李避之,忽然走动起来,他脚腕之上的锁链磨在地上,发出沉重又刺耳的声音。
钟棠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过去,试探着挑目浅笑问道:道长这是做什么,是想去求拜一番吗?
李避之并不理会钟棠,反而继续拖着铁链,向那灰帘的方向走去。
刘婆子赶忙小步跑到了他身前,赔着笑脸说道:道长您要拜吗?老身给您去准备香火?
李避之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走到了那灰帘前。
大雨仍旧在下着,时不时有闪电映亮了破旧的小庙,可黑暗紧随其后,又重新吞噬了光亮。
而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水,猛地冲开了小庙的门窗,竟直接将那灰布帘掀开了大半。
你这百子庙供的是这玩意?!
尽管风过之后,布帘很快就再次落下,但在场所有人还是都将那布帘后的壁画瞧了个清清楚楚。
寻常百子庙,大多会供奉个送子观音,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也会供个鲤鱼娃娃、童男童女。可谁知,这灰布帘之后,供奉的壁画上画的,竟是一对正行欢事的男女。
几缕褪色的衣衫缚于身上,近处的女子微闭着双眼,男子的双臂紧紧地禁锢着她,两人的神情既似痛苦,又似极乐只是男子的面容好像有些瑕疵,正作出亲吻状的嘴巴稍有尖细变形,倒像是鸟喙。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壁画的艳丽,才一眼便惹得张顺子和那几个官差面红口干,似是迷了心般,总想着再去多瞧瞧。
钟棠早有预料,并没有沉溺于此,一手捂住黄狸儿的眼睛,转头去看离那画最近的李避之。
年轻的道长,依旧如青竹般站在灰帘之前,眼眸中并无半分异样之色,骤然刮入的雨水这次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几点水珠顺着他俊逸的面容,缓缓淌下。
这庙里所供的神明,可是有些独特,怪不得要用灰布罩着呢,钟棠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稍稍仰头,对他盈盈一笑:道长可曾见过?
李避之目光分毫未移,仿若完全没有分神给钟棠这个人。
但钟棠却也不急,拨弄着黄狸儿挣扎的猫爪爪,站在李避之的身边,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不曾。不知过了多久,李避之开口,毫无感情地掷下了这两个字。
钟棠得了这两个字,棠红的唇角再次勾起,无端却比那布帘之后的壁画,更多几分风流,只可惜他也不知,身边的道长究竟瞧没瞧得到。
里头的东西被人看光了,刘婆子也不见丝毫的羞恼,反而得意洋洋地说:你们可别小瞧了这画,但凡是来瞧过的夫妻,回去都要好好纾解纾解,这一通下来,可不就来了子嗣了嘛!
说完,她就忍不住捂着嘴低笑起来,引得张顺子在一旁涨红着脸。他虽说打小就在这百子庙附近玩耍,但却一次都没瞧过那帘子后的东西,早知道,早知道是这玩意,他哪里还会引着掌柜的进来躲雨。
这边张顺子是羞得不敢看,而那几个官差却来了兴致,难得接着刘婆子的话,说了下去:这倒是个好东西就让爷几个,再多看两眼。
说着,便径直走到那壁画前,将布帘子一把直接扯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这下刘婆子也慌了,连忙挥着手去拦,可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副艳画,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官差们纷纷围上去,眼神中尽是淫意与痴迷,将不断劝说他们的刘婆子直推到一旁去,气得刘婆子骂骂咧咧地,终是再不管了,转身又去了后头的屋子里。
而还站于壁画前的李避之,任凭身边官差围聚,他仍旧目光如止水,又看了壁画片刻后,就沉默地走到了小庙的角落中,开始闭目打坐。
李避之走了,钟棠便也没了兴趣,抱着猫捡了块略干净些的地方坐下,张顺子使劲拍拍自己通红的脸,忙跟了过去。
大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入夜后整个小庙又湿又冷,几个官差终没了劲头,开始围坐在画边,不干不净地聊起天来。
张顺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只破火盆,钟棠也不嫌弃,从怀中取出了油纸包着的打火石,引燃了盆里攒着的旧柴火。
暖暖的光顷刻间映亮了小庙的一角,几个官差不禁侧目,显然起了抢夺的心思,但又忌惮着角落中静坐的李避之,始终未敢上前。
钟棠似是嘲讽般冷笑了下,却并不打算停手,反而支使着张顺子,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大食盒,从中取出了只看似朴实无华的黑陶煲子。
钟棠拨了拨盆中的柴火,将那煲子直接担在上面烤起来,不一会儿便传出阵阵香甜的味道。
脚边的黄狸儿忍不住喵喵叫起来,一个劲地想往煲子上凑,却被钟棠拎住了后颈:急什么,小心烧焦了胡子。
可着急的又岂止黄狸儿一个,这庙中躲雨的人,都是大半日未曾进食了,此刻闻到那香甜的味道,腹中都难耐起来。
可钟棠却不见分毫急迫,只是逗着猫儿看着火堆,直到氤氲而起的水汽,将那煲盖顶得断续作响,他才执了柴火,将黑陶煲子从火堆中推了出来。
掌柜的,这又是什么好吃的?张顺子实在等不得了,垫着袖子就要去掀煲盖,几个官差也都偷摸地抻头看过来,钟棠却轻声呵斥道:急什么,时候还不到呢。
哪能不急呀,张顺子的肚子里又咕噜几声,坐都坐不住了,黄狸儿也一个劲地用小脑袋蹭着钟棠的手。
钟棠被它缠的实在无法,终是摇摇头,挽起朱色的衣袖,伸手掀开了已微凉的煲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