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城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有近千户人口,仅是些许议论,不过云烟就散尽了。
何县令好说歹说,这一路后面总算跟着两个护卫,是特特来保护并引路用的。
这数匹马甩鞭疾驰,不到个把时辰便到了那北山。
那虞小郎君的居所在北山脚下一处隐秘幽深的地方,在领路的侍从带领下,七拐八弯下才寻到那平坦的地势。
这偏僻崎岖的山道下,初望竟有数百绿竹汇聚而成的小片林子,极其幽深清凉,下马往里面走两步,隐隐还可听见潺潺流水声,竟有种世外桃源隐居幽山之感,令陆文昇惊讶道:这北山当真是好去处。
就连石城县的父母官何县令都很是诧异。
北山虽小有名气,然大多都爱登顶山峰仙台顶,却不知山脚也有此如此佳境。
且北山这般泥土环境,居然还能有竹林生长?
竹林里不好骑马,一行人都把马儿栓在外头,也不派人看着,便往里面去了。林中行走的人影,唯有何县令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有些一拐一拐的。
陆文昇倒有游山玩水的闲情雅趣,看着雅致竹林,那源自于最近朝廷考课的压力渐渐淡去了些,甚至严肃的脸色还流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
只越往里头走,陆文昇心里就越惊讶,这竹林看着小,却极为雅致,竹间错落有致,隐约有阵脚之势。陆文昇在闲暇时偏爱杂书,那奇门遁甲的趣闻也是读过钻研过,如今细细看来,这竹林俨然有几分模样,只是并无威力,只是小小成型,容易让人迷路些罢了。
奇门遁甲看来是玄门左道,其实在行兵布阵的时候也能用于编排,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奇妙玄幻,只是在陆文昇看来,那虞玓不过是小小年纪,如何能弄得出这样的世外小天地?
这脚下数十步,竹林间拐角,眼前便是豁然开朗的模样。
果然河道淼淼,水声潺潺,清澈见底的溪水淌过,右边立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似是为了隔绝水汽,这茅草屋的底部是用粗竹木头架起的,而这茅草屋瞧着也就两三人的居所,并不算大。
在架开中空的底层晾着不少肉块干菜,且有垒好的柴火堆,都与溪水有些距离。距离茅草屋再远一点,似是有一方小菜园,其栽种的物种花花绿绿的,瞧着倒不是水稻麦子。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蝉鸣,却很有生活意趣。
彼时茅草屋正冒着袅袅炊烟,令这桃源般的景象突有人间烟火味。
何县令走得慢些,看着这场景惊叹道:俨然有靖节先生笔下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景象了。
何一思此人,因着大腹便便,白润如盘,一经出门就浑身大汗。
这次孝廉推选,他原是不放在心上的。因而才会让老县丞一手负责,只未想到陆公如此看重,这才有些临时抱佛脚。
好在老县丞在石城县已有数十年的光阴,衙役胥史大都与他一脉,何县令与其臭味相投,一并共事十数年,至少这些事交托于老县丞还是稳妥的。
不过亲自来到后,确实还是惊讶到了何县令。
既是孝廉之人,原以为会是极为粗糙廉洁的场面,结果到现在看来,居然另有闲情野趣之感,一时之间差点忘了自己不是来寻访,而是来踏青了。
临近有溪水,何县令正欲让后面护卫淌水过去看看,然交谈间,正有个瘦弱的身影从茅草屋里出来。
隔溪遥遥相望,不清彼此相貌,但彼此定然是看见对方的。
那小郎君不曾停顿,手里提着篮子缓步下了竹制台阶,宛如不曾瞧见人那般径直往后头走了十数步,在相近一个小土包面前跪了下来。
小郎君从篮子里取出鲜果替换了原本的果子,给那小坟包重新上了香。
静默了许久后,才慢慢起身。
这身影模样,这行为举止,合该是那位虞小郎君。
小郎君回首,看着隔着条浅浅溪流的数人,停顿了片刻遥遥说道:诸位来此,可是有事前来?初听这小郎君的嗓音,清脆冷冽,隐有微凉淡薄之感,倘若误入,还请早些离去。
婉拒之意浮于表面。
待小郎君往前走了数步,陆文昇方才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其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小郎君小小年纪却骨相极好,睫毛如若蝶翼轻颤,鼻梁高挺,唇红面白,容貌出挑,更难得的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珠子。
清透。
太清澈,反而不见其底。
陆文昇耳畔响起此前何县令摇头晃脑的话语。
虞家,有子虞玓。
倒是不曾辱没了这个名字。
第2章
小郎君的岁数小得有些超乎陆文昇的预期,照何一思的说法,虞玓才有十二,可这般瘦削单薄,却也让陆文昇徒然生起了几分怜爱。
这于他而言,也就是小侄子辈的岁数了。
一身月色长袍的陆文昇显得很是儒雅,说起话也是娓娓道来,宛如流水般畅然:听闻小郎君实乃孝顺亲长、廉能正直之人,今日前来,特是想来拜访一二。
陆刺史不提缘由,也不说道理,只提了提面上的话。
陆文昇与何县令都未着官袍,只背后跟着两位侍从的模样,瞧来或许是石城县内的哪位小吏官员,也或许是某些听了趣闻闲来无事的游侠酸儒。
小郎君看着清冷淡漠,令得何县令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生怕这野乡村民不懂礼数拒绝了陆公。
未料到这小郎君看着面无表情,却有些面冷心热,在停顿了片刻后便低声说:若不嫌弃,可入寒舍吃茶消暑。
何县令赶忙替陆公说道:大善。
然后他在心里把做事的衙役骂了□□句,顺带还有那老县丞,竟是把此前肚里赞赏的话都丢到脑后去了。陆公为何半点不提缘由,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吗?!
分明是这虞家小郎君看上去一点都不知情的模样,这才让陆公改了口!
大唐举孝廉与科举并行,足以看得出这孝廉的挑选还是需谨慎。要是让陆公留下个昏庸无能的印象,那可如何是好?
何县令肚里着急上火,把人乱骂一通,却不想这样的事本该他亲自处理,倒把事情都赖到底下做事的人身上去。且别的不说,正是因为他己身不看重,因而才有此结果。
陆文昇却喜虞玓这样真实自然的反应,朗声笑着,就随那披着朴素麻衣的小郎君去了。
两层的茅草屋确实极为简陋,但是进内面积还是不小,除一小小的正堂外,左右皆有房间,后面还有一间极为宽敞并未落锁的屋子。陆文昇略一看看,左间是居室,而右间居然是正冒着热气的小厨房。
他起初诧异,随即却是反应过来,倘若无人伺候,虞玓确实需要自己动手煮吃食。
如此一想,陆文昇徒然生起些怜惜。
小小年纪,有此孝心,却要遭受这样的磨砺。
虞玓请几位入大堂坐下。
两个侍从瞧着堂内简陋,他们进去却是一点空间都不留了,哪里敢坐下,推辞几句后,犹然守在底层楼下。
虞玓去小厨房放下篮子,泡了些茶水后,先是端到屋内正堂。
想想又出去了一趟,这才重新回来陪同两位年长的客人。
何县令笑道:可是忘了东西?
虞玓慢慢说:重又端了些薄荷水给楼下两位吃。
陆文昇若有所思,低头品茶。
何县令原是不打算动那乡野粗茶,见陆公品茗,便也吃了一口,这茶却不是县内惯常吃的,浅浅吃了两口,未尝有苦涩,犹有回甘生津之感。在这炎炎夏日,吃下茶水后,顿时感觉闷热消散,心气开阔。
陆文昇眼露讶异,他吃了一盅茶,与虞玓闲聊数句家常。
这虞小郎君谈吐清晰,礼数周到,全然不是乡村野民的姿态,比之世家子弟犹有不足,却也称得上进退得当了。他不禁问道:小郎君可曾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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