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头一句,圣王以刑礼为大忧,理乱系焉;君子以仁德为大宝,死生一焉。这就让杜正伦不自觉点头,对下头的学生说道,这句先是明了刑礼、仁德对圣王与君子来说是怎样的重要关系,其后接的两句则定夺了刑礼能治乱,死生可成仁的基调,其关键之处就在于应时而变,应事而改。
头问答得很是妥帖,杜正伦再往下看。
待到虽殊时异致,同归於一揆矣。这句时,他忍不住称了句好,再念了两句,便摇头晃脑说道,道有千万,殊途同归。虽然这篇未曾解读经文经义,也没有佐以经典来证明自己的论点。可文笔简练干脆,已经能通其要,自圆其说。今日文章,此当为头名。
他往日也是看过虞玓的文章,知道这郎君向来笔锋犀利,常有出人预料之观点。可今日这文章却能收拢住不当有的锐利,而牢牢地圈在既定的范围内,当真收放自如!
杜正伦又狠狠夸赞了这篇文章,端得是极为畅快至极。
正值此时,屋外有了些动静,有内侍高声叫道:圣人至
屋内直学士与诸位学子一愣,皆是站起身来,齐齐拜倒下去,口称陛下。
李世民带着四五个皇子走了进来,他抬手让众人起来,含笑说道:今日至东宫,便想起崇贤馆内的诸位贤才。莫要多礼。
虞玓抿唇,听到圣人的说法倒是轻晒,这几位必然是在外头听了不少墙角,不然怎能踩着点进来?
圣人摆出一副方才至的模样,当然是得顺着圣人的意思来。杜正伦意思意思地讲解了此前考校学生的题目,再把几份觉得不错的文章捡给了圣人看。
圣人细细看过后,点头称赞了几篇,由以最后那两篇为甚。在品读后,他兴致大发,随口提问了几个问题,算是来考教考教这里的学生。也有如夫子曰:洁、净、精、微,《易》教也。今习其书,不识四者之所谓,盍举其义而陈其数焉?这般的问句。
极为简明扼要的一问,李世民连点数人,才有人答得妥当。
这场面颇有些尴尬,太子温和地打着圆场,许是在陛下面前,他们多有敬畏之心,故而答得稍有偏差,却也在情理之中。
虞玓的身量站在那群学生当中,正好被遮掩得极为妥当。避免了当场作答的风险,饶是如此,就连李翼也被点中,答了两三句来,还算是让人满意。
在这考校的寂静中,虞玓认认真真地做着一根木头,当做自己是不存在那般。
站在前头的太子淡淡地扫过场中的生徒,却是看见了那眼观鼻口观心的小郎君。这从前头往后看,倒是能把底下那群以为自己小动作无人得知的学生们看得清清楚楚。
虞玓那认真低头的模样,一瞧就是神游天外,却借着那面无表情的小脸来强装正经。
这可真的是有趣。
今日这一趟来崇贤馆倒是不亏。
圣人也没停留多久,同崇贤馆内的学生宽慰了几句之后,就带着身后乌泱泱的皇家子弟离开了。
只不过方才被点名回答的人里,倒是有好几个都面露苦涩,方才他们的回答当真是不算好。
要是让圣人因为这种事给记挂住了,那真的不妙。
因着杜正伦在读文章的时候全部都是匿名来读,所以除了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其他人却是一概不知道的。
虽今日被念确实羞耻,到底只要自己不说,还是不会有大碍。
在圣人带着人离开之后,杜正伦不管下面那一群的轰动,敲敲桌子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就开始教起书来。
可是好些个哪里有心思继续听杜正伦讲课呢?
虞玓从事情开始到事情结束,一直是面无表情着小脸,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毫无关系。
等到中午下课之后,他们去了偏殿吃饭,在这个时候,李翼这才一脸八卦的说道:今日,你们的文章究竟是被骂了,还是被称赞了?
虞玓默默吃饭。
杜荷笑眯眯地说道,那倒数第二篇文章说的正是我。他有些自得的模样倒不让人觉得可恶,反而因着那宽厚的笑容和正直的面相,让人觉得事实就当如他所说的那般。
李翼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然后说道,我还算不错,处在中间倒也没怎么被骂。
虞玓继续默默吃饭。
李翼知道虞玓寡淡的脾性,一贯对这些八卦的事情向来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他倒没有去刻意逼问过虞玓今日的事情来。
不管好坏,对虞玓来说都还是在情理中。毕竟以虞玓的年纪来说,崇贤馆内的人可都比他要大上几岁。
若是夸奖,则足以证明他的才学;若是被训斥了,则是他年龄有限,也不足为奇。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可翌日来上学,那崇贤馆学士却是悠悠地同他们说道,往后这馆内读书,都是要考试来论处。
昨日崇贤馆让圣人满意有之,不满意也有之。当初凭着身家挑选出了的人才,有些确实是不错。
可是也有滥竽充数的人物,就算这出身再怎么光鲜亮丽,可若是为人不得用,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恶人,圣人打算自己来做。
不过一夜间,他就大笔一挥改了原先崇贤馆内的规矩,更是先定在八月中旬有一场小考,如果是通过考试,一切照旧。
如果通不过考试,那大概什么后果大家心中也都清楚。
这一出,对某些人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
一时之间,整个崇贤馆内学风顿时积极向上,平时就如同度假般的直学士们,一到下课就被人追堵,那种求学如问道般的态度都让人有些受不住了。
虞玓还是按着往日的步调,却是知道若是按着新的规矩来,这崇贤馆内顶多能留下三分之二的人。这还得是稍稍放水的前提下圣人有了这样的行动,怕是那日的确是在外面看到了经过,且下定决心要整顿这崇贤馆内的歪风。
毕竟这崇贤馆可谓是依附在东宫,若是其内的学生都是这般模样,就算是顶天了的出身又能如何呢?提到外头去也不过是败类一个,更是侮辱了太子殿下的名头。
因着有这样一层意思在,那些直学士倒是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方向,比之往日的教学要更为严苛,一时之间崇贤馆内不仅向学之心盛行,私底下更是苦叫连天,哀哀叹息。
而作为一切的根源,虞玓全然不知地继续投入到学习中去。
他归家后,还有虞世南给他开小灶,顺着这几年出的题目开始让虞玓破题来做。
彼时科举的制度方才几十年,这不太完善的制度之中,许多钻研的人方才起步。如何破题方才是规范,如何解释方才得当,其实都没有正统的定论。只随性同样意味着偏离的可能,故而这些题目只能是多做多练,形成一定的手感来。
虽虞世南本身不是科举出身,于学问一路却是共通的,在钻研了小半年后,便开始依着往年的格式开始给虞玓出题。
虞世南所出的题目,就不像是这几年进士明经那般只出一问,却有些类似杜正伦所出那般的题目。是两问、三问、四问等等的结合,而所涉及到的史书典籍不单是一两经,有时涵盖的面很广,有时又是专注于流民灾情等现实问题,并不拘泥于一处来。
哪怕是习惯了严苛要求自己的虞玓,都做得有点头昏脑涨,不知日夜。
待到一日白霜提醒他,再过十日就是虞陟生辰的时候,虞玓这才猛然从那种沉醉的状态中抽离,抬手按了按胀痛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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