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主事者却也老谋深算到极致。
不管是科举改制也好,这煽动阿史那结社率也罢,这几件事里头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虽然让人瞄见了苗头,可到底斩草除根。儿臣以为,在阿史那结社率的口中不会再有什么有用的讯息了。
就连当初那因为《论虚实》而被虞玓盯上的胡髯商人,如果不是虞玓当机立断让阿牛带人跟着,再潜心等待许久一点点挖出来脉络,纵然是太子的人去查,怕也讨不到好。
如泥鳅一样滑不溜秋,仿佛从一开始就定好了极为严苛的规则,对于游走四处的他们来说,很难真的定点打击到什么。
紧密的规矩与莽撞的行动,这两者互为一体又颇为割裂,甚至让人有种这不是同一个人所捣鼓出来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几日,太子并没有立刻回去,事实上在阿史那结社率被压下去不久,长孙皇后就派人过来了,温声细语地把奔波了千里的太子殿下赶去休息。
而虞玓作为受益者,刚沾床就睡得昏天暗地。
两天两夜不合眼的奔袭,确实让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在有事情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可人一碰到床榻就已经松垮下来,彻底昏睡了。
他狠睡了一日,到半下午才醒来。
醒来后就得知了太子要暂且留在行宫的消息,这让虞玓多出来不少空闲的时间。毕竟他在这里并无安排,隔壁的赵节也是如此,在床上趴了两日养了养后,他兴致勃勃去拜见了长孙皇后,在得了可四处观赏的口谕后,他开始拉着虞玓在九成宫内走动。
九成宫能被作为行宫,自然有独到的地方。此处风景优美,亭台楼阁绝伦,不管行至何处,都有姹紫嫣红,浑然是夏意的生机。
虞玓跟在赵节的身后漫步,虽然并不怎么说话,却也时不时应答着。
他那寡淡平静的脸色在看到四处的景色,确实比从前更为和缓了些,虽然只不过是轻微的变动,却也让冷冽的气质收敛了不少。
宫道旁的草丛发出窸窣声响,驻足的二人原以为是猫狗类的生物,却没想到在树丛里钻出来一个小人。
晋阳小公主的发鬓插着不知道怎么蹭来的树叶,穿着粉色的宫裙,红扑扑的小脸蛋可比从前的苍白要好了不少。她害羞地看着虞玓和赵节,一时之间迈不动小脚走出来。
赵节一见是晋阳,忍不住就笑起来,晋阳可还记得我?昨天他去拜见长孙皇后的时候,还和晋阳打了个照面。
只不过这位小公主的脾气确实内敛羞涩,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晋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犹豫不决后,她慢吞吞地走出来,却不是靠近赵节,而是有些羞怯地靠在虞玓的身旁。
虞玓抿唇,蹲下.身来同她说话,公主身边的人呢?
晋阳小小声地说道:躲。
小公主不是很喜欢她的乳娘,但是她一向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今天离开阿娘的殿内后,身旁的女官带着她沿着湖边走,路上她和九哥撞见了。
九哥看出来小公主的闷闷,就故意逗她开心,让她趁乱跑出来溜达。
只是九成宫毕竟太大,对于晋阳一个才几岁的人来说,兜了两次圈之后,就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走回去了。
虞玓听完晋阳小小声,又有些愧疚地讲述,轻声说道:某有这个荣幸,能抱小公主走一段路吗?小身子虽然倚靠着虞玓,他却没有贸然把人抱起来。
虞玓看得出来晋阳估计走了不远的路,小公主的模样看起来已经有些疲倦了。
晋阳鼓了鼓小脸,嫩嫩地说了声好。
虞玓弯腰把晋阳抱起来,小手松松地搂住他的脖颈。他回头看着赵节,还未说话就被他一脸惊奇所打败,别这么看着我,你可知道路?
赵节颔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忍不住说道:你知道刚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吗?
虞玓面无表情:正常的模样。
晋阳好奇地看着赵节,再探身看了看虞玓,小奶声点头,正常的模样。
赵节嘀咕着:是对孩子的正常模样吧?你要是对外交友的时候,也摆出刚才那种神情,怎么会是现在这种情况。我看你压根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去做吧?他疯狂吐槽虞玓的冷脸。
方才他看到虞玓柔和了神色棱角,轻声细语和晋阳说话的时候,有一种他这两年结识错了人般,啧。
虞玓淡淡地说道:像这样吗?
他冲着赵节露出个微笑。
赵节:
打了个哆嗦。
这生扯出来的笑意真的太扭曲恐怖了,他当即就上手揉掉了那乱七八糟的笑容,没好气地说道:罢了罢了,你还是一个冰渣子得了,就刚才那笑容,还是别掰出来吓人了。
简直像是去张三家里找李四,瞎折腾。
赵节不清楚伺候晋阳的女官究竟在何处,就算问过小公主,她也记不太清楚路。他现在在走的这条路是去见长孙皇后,直接把人平安送回去,交在长辈手里,那也是更合适的做法。
虞玓在后头慢吞吞和晋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几岁呀?
十六。
你好看。
公主谬赞。
兕子,叫兕子。
公主
兕子兕子。
兕子。
晋阳抿着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前面的赵节忍笑忍到全身发抖,背后那奶声奶气的嗓音可快要把虞玓的淡漠给敲碎了,原来虞玓对可爱的小孩这么没抵抗力的吗?
简直是他的煞星。
赵节和虞玓一步能跨开的距离是晋阳小碎步都跟不上的,故而在她走来极为漫长的宫道,在他们走来稀疏平常,很快就到了宫殿门前。
那里女官在进出走动,本也是一片极清静的殿宇,却不知道为何稍显吵杂,有些浮躁了。
虞玓的右手拍了拍小公主的背脊,轻柔的动作安抚了有些颤抖的晋阳,兕子知道她们是在找你吗?
晋阳扭着小手。
莫怕。虞玓用柔软的嗓音说道,额头轻轻蹭过晋阳的发鬓,纵然皇后训斥你,那也是担心你的安慰。兕子是你阿娘的宝物,若是不在意的人走丢了,还会兴师动众地寻找吗?
晋阳小小声地说道:可是兕子怕。
怕什么?
虞玓扫过殿门口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女官,有人已经进门去禀报了,你怕皇后会生气,会训斥,再也不喜欢兕子吗?
晋阳蹭在虞玓的脖子上点头,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轻叹了口气。他冲着回头看他的赵节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极轻地说道:兕子,我没有阿耶阿娘了。
小公主悄悄露出半张脸来。
我阿耶阿娘早逝,可我还记得他们疼宠我的模样。我不是个合适的好孩子,常年累得他们担忧。虞玓轻轻拍着晋阳的背脊,纵然是如此不堪的我,他们也极尽包容了我。
他说:兕子,世上的耶娘不是全然都是对的好的。可皇后娘娘必然是其中一位,你信吗?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