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咆哮的江边,伴着滂沱的雨势,要说些什么话语也需得是大声叫喊,不然彼此是听不清楚的。
老典吏喊回去,尚不清楚,只能一直观测水位!
郑寿铉有点心惊。
当日虞玓来寻他,他是不当回事的,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刘鹤这档子事,他是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万没想到就是这么微妙的时间差,竟然与危险擦肩而过!
加固堤防与水位探测的事情早就在虞玓的吩咐下在做了,而在探清楚情况后,他回去县衙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撤走低洼地区的百姓。
若是无碍,那不过是奔波一场。可若是有水淹没过来,再逃离就麻烦了。
刘实再难得阴沉着脸附和虞玓的说法,正是如此,既然有流民,就说明其他地方已经遭灾,那南安绝对不能倒下。毕竟最开始抵达的还是永春,可到了初一下午和晚上,就连德化县也开始有灾民流窜,就说明老典吏和虞玓的判断是没错的。
郑寿铉没有含糊,立刻点人去劝,尤其是各乡里的里正带头。
贺寿接到消息,就连夜冒雨深一脚浅一脚去劝了,县衙有专门辟了一处地方让人搬离。除夕至春日的欢喜浑然消失,县内惊慌担忧的气氛弥漫开,就算是县衙班房安慰也不能止。
灾民要好生安置,不然等水灾褪.去,就可能蔓延开瘟疫。虞玓坚定地说道,事前的预防都不可省下。
刘实再蹙眉,你要如何处置?现在大多数役丁都被调去加固堤防,压根抽不开人手。
虞玓淡淡说道:为何要再寻人手?那些流民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手指在县内的舆图上点了点,平静地颔首,德化和永春遭灾,县内收敛灾民责无旁贷。然若是事事都我们承受,县内的负担也过重了。眼下灾民的吃食既是县内担着,那这营地如何收拾处置,也合该用起这批人。
郑寿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虞玓,忽而点头,此事就由你去做。
虞玓欠身,下官领命。
刘实再没去揽事。
他自然看得出来此事的严重性,若是能做成自然名声大胜,可若是担不住,事后的追责更是麻烦。没有油水的事情,刘实再当不会去淌水。
而取而代之,他揽下来江边的一应事务。
郑寿铉看了他一眼,见虞玓没有反对,就点点头说道:若你要做,那便去吧。
等刘实再先行去了后,郑寿铉才对虞玓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怎还放手让他去?刘实再是看出来这预防治水的名头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
虞玓平静地说道:若是他愿意认真做事,也不是坏事。既然想要做出点名气来,就需得花费力气去做,就单这点来说,刘实再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在县衙内毕竟多年,在如何调动人脉这件事上,虞玓是比不得他的。
郑寿铉笑着摇头,就算是如此,但前头的功绩都是你在做,这点我是给你记着的。
虞玓默然欠身。
郑寿铉的示好无疑是在暗示虞玓,他们才是站在一处的人。
老六惊慌失措地守在营地外。
他的亲妹在早年嫁到了永春县去,虽然距离远了些,到底还是常有往来。德化县和永春县被水淹的消息一出,老六就着急得在初一清晨就进了县城,试图去灾民的营地外寻找人的踪迹。
可是营地外面有衙门的人看着,轻易不能入内。
他守到现在,已经是第五日了。只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却不知道究竟事情如何,甚至还不知道里面的人如何,只能每日眼巴巴地守在营地门口看着每日被送来的流民,希望在里面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只是老六一直没等到。
半下午,他总算是撑不住睡了两个时辰,等他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营地内好似有了变动。原本营地都是被隔开的地盘,可现在隐约能看到有人来往,甚至还有些人是背着斧子锄头等东西,就像是要去做活般。
老六有点茫然地问着身旁的人,这是怎么回事?营地放人进去了?
身旁的人也是和他一样同病相怜的,在营地外守着,希冀能看到他出去做生意的兄弟,下午的时候,衙门里不知道来了个什么官,还送来了一批工具,好像是要让那里头的灾民做事?
他蹙着眉,他们本来就是外面逃难来的,还要他们来做事,是不是有点太过苛刻了?
老六道:那个官儿是不是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
那人好奇地点头,你认识那官儿?咱县内啥时候有了那样的官?看着冷峻无情,怪吓人的。
老六突然咧开了嘴,笑得淳朴干净,我觉得没事了,是虞县尉出面做的事情,肯定是好事。让他们去做事也好,你想啊,手里头有活,是不是就没力气想起他的了?这是老六质朴的想法,若是现在是要春耕的时候,他就算再怎么担心,手里头还要去春耕插秧做活,这再难肯定也还会被分散心神去的。
营地本是一片乱糟糟的模样。
窝着的百几十号人都神情呆板麻木,偶尔还能听到啜泣声。吃喝与粪便等物都在一处,散发着各种异味。如果不是频频下雨,怕是还会更加脏乱。
县尉刚到,就强要人开了一处专门做五谷轮回之处,不可随意便溺。
而吃食之处另选干净的地盘,营地间开始搭起了遮风避雨的木屋,而所出都是石素做主捐出的一批陈年的木料。再加上县衙的仓房还是有点陈粮,暂时还是能够过活的。
而在营地的规划逐渐整洁后,已经过去十日。
而在这十日间,流窜的灾民人数逐渐增多。而德化与永春两县的情况也渐渐明了,当日德化县江水倒涌的时候明府正在堤上,德化县令直接殉职,顿时县内群龙无首,慌乱一片,导致受灾的民众乱窜。
抢险救灾的最佳时刻错失,导致有许多百姓在等待救援的时候被淹死。灾民慌乱中不敢停留当地,连夜逃窜之人众多。而永春县内的情况比德化要稍好,因有县令组织命令还算暂且能稳住,只是在头两天逃离当地的百姓依旧不少。
毕竟永春县令也是个泛泛之辈,行事做派稍有疏松,可在当下却是要不得的。
而在这其中,有多数流窜的灾民是分流到了南安县。
在灾民的人数过五百后,虞玓与石素一同朝县内的富商募捐,有石素在其中盘旋,除了丁家出了三百文,其他数家多少出了部分余粮。再加上县衙的陈粮,还能勉强再支撑一月。
郑寿铉急发文书官报,请州司支援。
官府停了之前征派的役丁,悉数转为灾民做工。以务工来换取每日的食物,甚至官府在这当口鼓励县内的百姓雇佣灾民做事,而在这当下,只要给口粮就能够使唤的壮丁确实是便宜。当然虞玓严令不许在这当口买卖人口,尤其是易子而食与买卖儿女的中人都被盯得死紧,勿要在此时盛行成风。
泉州接连接到南安县送去的文书官报。
这驰援的请求自然在他们的预料中,可与最初担忧的灾民四窜不同,恰恰是南安承担了大部分德化县与永安县的灾民。
张干早就在两县遭灾的第三日就知道南安的情况,可还是对现下的处境颇为惊讶。他背着手在大堂内走动,对送信的铺兵说道:县内的情况想必你比常人还清楚,眼下是谁在做事?
铺兵还未起身,张公,县内有一新来的县尉是个能干之人。南安的水患就是他一直在盯着,还报给县衙疏通了多道支流与缺口。除夕当日,县内刚好通了导流的新河道。现在县内的灾民营地也是他在管着。
他口齿清晰,倒是让张干有些惊奇。
作为刺史他对底下的各县能记住的多是县令,其他的官吏着实记不住。虞玓这个名讳不知怎的听起来有点耳熟。不过除夕张干忍不住蹙眉,可还真是个危急关头。
你这小小的铺兵,倒是对这县尉知之甚详。
铺兵笑起来,好一个利落小伙,张公有所不知。早前这县尉还未来前,我们每月的工钱总是发得很迟,有些时候甚至是三月才发一次,亦或是减半再发。可半月前,县衙内有了点变故,迟了数月的工钱一并发下不说,之前克扣的也都悉数回来了。有这变故,属下多方打听,才知了因果。他许是读过些书,说起话来很是伶俐,倒也让人听得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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