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看竟是一锅青草粥,陆殊奇道:你竟连锅和粮食都带了。
修真之人只要筑基完成,于饮食之上便需求渐少,直至辟谷可断绝饮食。是以修士出门多只带些干粮,从未见过还带炊具的。陆殊还注意到那少年腰间挂了一个乾坤袋,袋子绣纹精致,符篆细巧,品相极佳,能装不少东西有备而来。
席地而坐,笑吟吟接了少年递来的粥,饿得急了,大口吃起来。
竟出乎意料的美味。
这粥里加的是什么青菜?陆殊问。
那少年抬眸看他一眼,等他又一大口咽下去,一碗见底了才道:青草。
什么青草?陆殊猛停住动作!
少年若无其事接走陆殊的碗,乘粥又递一碗过来,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种。
不恶心吗?陆殊豁地坐起,胃里阵阵泛呕,那青草上不知沾了多少恶兽的涎液,我看你干干净净的,不像是潦草对付之人,连我这种不挑食之人都嫌恶的东西,你竟然还拿它煮饭?
那少年举着碗的手被晾在半空,他目光落在碗上,缄默一阵,缓缓抬眼。
目光相接的一刻,陆殊心中一惊。
少年眼如寒潭,既冷且静,原本静如落埃的目光眨眼间甚嚣尘上,停在风云变色前的可怕平静,避险本能,陆殊浑身肌肉繃了起来。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正僵持间,那少年转而淡淡道:不吃,饿着。
仿佛方才的风雨欲来只是假象。说完,也不管陆殊是何反应,端起自己那碗,小口吃着,再不看他。
这人简直陆殊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原地怔了怔,颇有气节地踏步走开,片刻之后,肚子复又咕咕直叫,想要猎食,然而从四肢到天灵一线扯得直疼,却是无能为力。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陆殊撇撇嘴,方才的味道着实不错,然后非常厚脸皮地,回到锅旁,也不管那少年是何表情,自己拿碗乘了。
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不知是否错觉,粥饱入腹,脑中阵阵撕痛似乎减轻了些,四肢也不那么凝滞了。
这青草能解陆殊的疼痛!
他不禁又审视起那少年这人为何独独挑中了这一种青草煮食?再联想到之前的引灵位,陆殊眼中深意更甚。
问,是问不出结果的。这少年惜字如金,油盐不进,对这种人除非动些极端手段,否则问不出一个字。
陆殊如今一没修为,二没材料,三来元神疼痛难支,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不管这少年对他有何计较,至少目前并未难为于他,陆殊心大,便当真不管了。
倦意上涌,他挑了一处树萌,树下不知谁叠了干草,正好为席,陆殊仰面躺下,枕着双臂,眺望天空。
夜幕降下,地底升起的阴沼,纠缠结成一张阴森大网,有怪吼忽远忽近,暗处有鬼火闪现。
离他不远少年燃起了火垛,照亮方寸之间。
阴森鬼域与暖光一线之隔,陆殊披着少年燃起的火光,不禁舒服地眯了眼。
不久,新月初升,山谷顶上倒扣着一张弧形穹顶,穹顶寥寥星辰,半截月光,陆殊五十年来头一回看到夜空,长叹道:一室铁窗无觅处,人间夜色还如许。
少年大概听到了他的感叹,也看向了穹顶。
山谷只有他们二人,冷潭无波,深谷夜静,衬得走兽夜行之声分毫毕现。
以他们为圆心,走兽围来,停在离他们五十步之外,不知在忌惮什么,不再靠近。
陆殊轻笑一声,对那少年道:你剑气收一收,吓着它们了。
少年闻言,解下剑竖立在火旁。
陆殊知道这是以剑布阵,以防走兽失控。陆殊也不点破,笑了笑,算是承了他的好意,主动问道:你救我一命,我还没问你名字呢,小先生怎么称呼?
少年反问:你呢?
陆殊随口答道:辛六。
那少年自上而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辛五。
呵这就过分了。
陆殊睁了睁眼,失笑道,年轻人,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怎能如此看在这青年斯斯文文,又好歹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 不要脸三个字生生咽下去了,转而道:我叫辛六,你便叫辛五,岂非占我便宜?你是要我叫你一声五哥吗?
少年不置可否看着他。
陆殊此人不拘小节,重活一次,更加看开,他没大没小惯了,人家当他面托大,他并不觉恼,而是好笑地撑着下巴去看那少年,调笑道:既然你非要长我一位,我叫你五哥也并非不可。只是,我叫你一声五哥,以后你便是我兄长,你有好吃好喝的,都不能少了我;我若有灾有难,你也跑不了。否则就是你不顾兄弟情义,不尽兄长之责。
辛五耐心地听他说完,打量他一眼,似在思索这买卖是否合适。
陆殊继续揶揄道:是不是觉得非但没占着便宜,还赔了自己?你这买卖不合算,不说别的,就说我现在一来身无分文,二来毫无修为,就是一个拖油瓶,以你的修为,勉强应是能御剑出去,带上我凭添麻烦。再者,别说我没提醒你,这辛五两字可不太吉利。辛五那老东西住我隔壁,几十年也没个动静,约摸是个全瘫,是个受刑煎熬了半世的老不死,惨着呢。
辛五道:你没有拖累我,我眼下也出不去。
陆殊奇道:哦?你一枝刺破鬣虎,多少得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吧,就算御不了剑,爬也该能爬得出去才是。
有伤。
也是,辛五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刚醒的时候比死人好不了多少,想必伤的很重。这半日歇息下来,才见辛五脸色渐转微润,陆殊问道:几日能恢复御剑?
七日。
正巧,陆殊看了一眼嶙峋陡峭的山壁,我七日后大约也有力气爬上去了。
说到这里,野兽已来到十步之遥的地方,领头的是一只山猫,它的胆子大,目光在两人身来转了一圈,便紧紧盯住陆殊。
山猫机敏凶狠,陆殊却浑似不觉,懒洋洋倒回仰卧的姿势,轻轻地哼起了调子。
那调子悠悠长长,让人不自觉放松了神经,山猫跟着呜呜咽咽地低声应起来,陆殊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山猫警惕地看了一眼辛五。
陆殊又拍了拍草地,示意它无事,山猫便轻轻呲了两声,放低身子,挑着离剑最远的位置,臣服地卧到陆殊手边,一身的毛全收服帖了。
陆殊伸手,那山猫便伸过脑袋,陆殊轻轻抚摸两下,舒服地叹道:你这野东西倒有灵性,知道找上我,今天大爷高兴,做点好事。说着指尖挽花,一抹清光穿进山猫前额。
那山猫不知因何受了重伤,魂魄分裂,陆殊那一道清光是撕下自己一丝游魂作为魂线替山猫缝齐了裂魂。
这事情他从前没少做,撕魂极痛,但以前痛习惯了也没当回事,不想这回一撕,头痛欲裂,当既咬紧了唇,不肯露出半点不适。
山猫轻轻呜咽起来,大概山猫也极疼,崩得瑟瑟发抖,陆殊稍缓过来后,又伸手抚了抚它,小半晌,终于一人一猫都安静下来,山猫是非常孤僻桀骜的动物,此时却是四肢贴地温顺靠在了陆殊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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