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再招惹景决,说多错多,少说为妙,童殊正好舌头破了疼得很,便谨奉闭口禅。于是两人一个生闷气,一个闭口禅,总算没有再节外生枝,维持了表面的相安无事直到入睡时分。
景决早早躺下,童殊故意磨蹭到夜深,再三确认景决熟睡了才摸到床前,吹灯,就着透过纸窗浅白的月光,轻手轻脚爬上床,才爬上一只脚,突然脑门上传来一个冰冷僵硬的声音:你今天为何不与我说话?
我咝童殊疼得嗤牙,白日里咬破的舌尖经一天发展此时伤口溃破发红,张口一动舌头就疼。他的上邪心经对内伤多有助益,对外伤却收效慎微。
你怎么受的伤?景决语气冷硬,透着古怪。童殊仰头看去,见景决眼皮半睁,目光茫然,似是半睡半醒。
不会是在说梦话吧?童殊心想可别吵醒了他,于是配合道:我自己咬的。
你也要气我是不是?景决忽地提高声音,豁地睁大眼,直直盯着童殊,那双瞳仁漆黑无光,颇有几分惊悚。
我不是,我没有童殊又惊又骇,连连摆手。
你住口,不要学他说话!景决疾声道。
哪个他?童殊猛地捂住口,想到白天的陆殊,他心中叫苦迭迭,这六字当真不是他的口头禅,是生生被景决威逼得脱口而出的。他终于理解世人一听到景决名字就便心惊胆战口不能言,任谁碰到这种脾气和灵力都丧心病狂的狠角色,也要吓得腿软。童殊身为魔君阅人无数,倒不至于当真怕景决,但一想到景决生气之难哄难免犯憷,当下守口如瓶,决定继续做一只安静的木鸡。
然而这样似乎并没有讨好到景决,片刻之后,景决身周缓缓变冷,剑气外溢,十二岁的景决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剑气,心神一动,剑气随心而动,刺得人生疼。
一回生二回熟,没人会傻到去承受一个剑修的剑意,哪怕这个剑修才十二岁,这当口不能撞枪口,童殊当下将唇再抿紧了,坚定地修起闭口禅。
两人都不说话,氛围又有点奇怪了,仿佛在对峙。
蓦地,童殊眼前一黑,被一片高大的身影罩住,他本能地往后缩,却被景决一把握住双肩:你张口。
什么?童殊云里雾里,只觉肩窝处一痛,他痛呼一声,嘴便张开了:啊
电光火石间,他舌尖上一凉,被轻轻点了一下,等童殊反应过来那是景决的手指时,景决已经收回手转身躺回床上,并且还原了背对他睡的姿势。其动作之快,迅如闪电,若不是舌尖沁凉的触感以及被灵力修补后清畅的感觉,童殊都要怀疑景决到底有没有出过手了。
童殊原地愣了愣,试着卷了卷舌尖。风闻景行宗有独门治伤秘术,景决出手不同凡响,果真不疼了,他真诚地表达感谢:谢谢小叔父。
谁知这声感谢却激得景决从床上跳起来,虎着脸问他:你叫我什么?
小叔父啊,有什么不对吗。童殊心想,你不是一直都要求我这么叫的吗,怎的,今天一气,给气糊涂了?
景决坐直身子,在暗夜里盯着他。那目光如刀锋划过童殊的面容,一寸一寸研究童殊的面容,叫童殊心中莫名惴惴,不敢动。
景决盯着他,皱着眉在艰难地思考什么,大概这半睡半醒的状态让他的脑袋运转的十分艰难,良久过后,景决才硬梆梆说道:对,你是景昭。并不像是对童殊说话,倒更像是在向自己确认。
童殊立马接话道:对啊,我是你大侄儿啊。
换来的是景决的数落:景惜暮,你年长于我,修为高于我,你乃成人,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这点小伤平白痛上一整日,还待我来施治?说完也不待童殊回应,重重倒头,躺回原位,只留下冰冷的背景给童殊。小半天都没动分毫,这回是真睡着了。
留童殊一人原地呆若木鸡!
方才景决那句话的意思是明明白白,只差说你就不会自己动手治一治吗!
可是,等等童殊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难道不正是因为我是他亲侄儿,他才亲自施治的吗?
童殊错乱了,是有什么错了么?
假若我不是他侄儿,以他冷血无情的性子,这事儿又不属臬司使仙务,对一个无关之人,此等小事实在不值得景决出手。
不对,不对,仍是不对,又假若我是他侄儿,以他方才言中之意也是不治的。我是侄儿不治,不是也不治,那么难道是方才景决精神错乱把他当成别人了?
无数个大侄儿的字眼颠来倒去地在童殊脑海里盘旋,童殊这几天入戏太深,已经习惯把自己放在大侄儿的位置上,冰冷冷的现实一棒爆击他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侄儿,他与景决之间没有半文钱的血缘关系。景决对他没有任何必须关照的血缘责任假做真时真亦假,他白活了七八十年,还不如一个十二小儿活得明白,人家睡梦间尚存一丝清醒,倒是他一个冒牌的假侄儿全情投入,这几日是他逾越了,自信过头,亲昵过头,太过理所当然了!
童殊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暗暗自我提醒道:自己并不是人上之人修者之尊的鉴古尊,不该心安理所地享受景昭的待遇。
摆正位置,童殊久久回不过神来,只觉天旋地转,颠倒、错乱、纠.缠。此时,此夜,此人,皆不该属于他的。
童殊头一次清醒地认识到,有什么东西错了乱了。错在他不该假借景昭的身份,错在他不该理所当然接受,错在他不该对景决生出似乎叔侄的亲近?
错错错,反正都是他的错。
乱绪压下,童殊呆坐良久,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躺下,他见外地与景决隔开了一臂之距,心想这才是合礼的距离。
蓦地,心头一热他与景决方才的接触便过于亲狎了,想明白这个,童殊突地脸上一阵烧,舌.尖跟着烧得滚烫,那上面的残留的凉意未散尽,然而那股凉意非但没起灭火的效果,反而助着火势,让那一股滚烫之意愈演愈烈。
童殊猛地坐起身,又一骨碌爬下床,扑到桌前猛喝了几口凉茶,连着运行了几个周天的上邪心经,总算压下那股奇异之感。
以童殊这残破的身体和粗浅的灵力,半夜喝凉水的结果便是隔天起床,嗓子哑了,烧得冒烟。他轻咳了几声,去摸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想润润嗓子,却被一只手隔空捏走水杯,童殊仰头,对上景决一双淡淡的眸子,只听对方道:你素来不喜凉水,怎改了习惯?
童殊忙陪笑道:我口渴得紧,一时忘了。说着举手去接杯子,顺利接到,杯壁却热了,景决已替他温过。热水下肚,浇灭了嗓子眼的燥意,舒畅不少,童殊欣喜抬头要道谢,只见房门一开一合,景决已先一步下楼,留他一人呆坐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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