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决只是淡淡道:几日不睡不算什么。
童殊从未开口问过景决在做什么又有何谋划,可经了方才素如与景昭之事,他蓦然发觉若同素如那般云淡风清,终究难逃日渐寡淡,他试探道:有要紧的事?
景决微敛了眸,回避了童殊的视线,他伸出手臂,大概是想抱童殊,不知为何又停住,像在犹豫什么。
童殊知道景决有所谋划,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叫景决如此为难,他主动靠在景决肩头不再问,心中仍存了几分期待景决主动说的心思。
无言半晌,景决到底没有说,而是翻过了方才的话题,伸手继续了方才要抱童殊的姿势,手指滑过童殊后颈时,停在了童殊那块红印上,他道:你这里,长了一个很漂亮的印记。
炎芒印取薪火相传之意,是一枚燃烧的火焰。童殊自己看不到,抬手去摸,触感下不再是之前的模糊,而是清晰的凸起,心知是因打开了第九层,接到了传承的炎芒印。
可是,这件事、这枚印他也不能告诉景决,童殊心生惭愧,他尚且有许多事不能告诉景决,又何来资格来要求景决事事对他坦诚。
景决在傍晚时便看见了这枚印记,在霞光中嫣红得像抹了胭脂,从衣领下露出一半,引诱着人深入其中一探究竟。而后他如愿褪出了那身衣服,见着那枚印记在情.动时色如滴血,比童殊身上的红潮还要浓艳几分,他几次徘徊在它之上,想要一口咬下。好似只要咬了这枚印记,就能将童殊吞入腹中一般。
景决有些着迷地道:炽红色,像烧过天际的流星。
啊?童殊意外,侧眸瞧去,心想:同样的图案竟然入眼相差如此之大,。
景决抚摸着他炎芒印,看进他眸中道:你在我心里,是星辰。
童殊微怔。
熠熠生辉,永夜不灭。
童殊越来越承受不住被景决这样看着这双眼睛如有深渊,像要把他吸进去。
他的双腿先有了反应,因之前被打开,被弯折,再到跪着,此时被这样看着,不久前的身体记忆让他的腿先微微颤抖起来。
景决熟练地给他的腿按摩,自下而上,耐心地推拿着。
然而,这样更是折磨,只是两遍,童殊就受不了地捉住了景决的手,似拒绝又是诱惑地摇头。
景决被他惹得眼中生起柔光,他轻轻地将人揽进怀中,一下一下拍着童殊的背,用童殊最舒服的类似哄孩子的手法。
童殊那些成长岁月里的伤疤,在景决这样的温柔里,似能奇妙地愈合,内心深处荒芜的地方,怯生生地钻出嫩芽。
在这样安静的温存里,童殊闭眼缓息,他在景决的怀抱里身体微暖,整个人进入舒服的宁静,外室的烛光透过屏风落进来,朦胧而柔软,童殊在静谧的夜里问道:我可能找到帮你铲除心魔的方法了。
景决只轻轻哦了一声,听不出有望破除束缚的期待之感。
童殊发觉了,不解地反握了下景决的手。
景决敛着眸光,慢慢道:为何一定要铲除心魔?
童殊意外:修道之人,无论仙魔,皆畏心魔,除之大快。你难道并不想铲除心魔?
景决只望着童殊,捧住了童殊的脸。
童殊在景决肯定的神情中,越发心惊,道:你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想铲除心魔?
景决心里的回答是:心魔会一直陪着我,不会离开我,为什么要铲除?
他的雷厉风行和洞明从容在童殊这里都失了效,只捧着满心的温柔等着对方的一颦一知,明知有毒,仍是软鸩止渴。
对两只有着陆殊模样的心魔,他无从下手。
清醒太累,若连这点放纵也不留,世道艰难得毫无盼头。
景决在弱光里看着童殊,他只看那双眼睛,即便是在这般昏暗的环境里,那眼中仍然有独特的亮光。
长夜穷途,幸有微芒。
怎能不令人着迷?
童殊从景决的沉默里,猜出景决的意思,他语气微促道:随着修为的上升,心魔会愈发难除,你若放任它们,终有一日会命丧它们之手。
景决道:只要不走火入魔,不危害无辜,又有何不可?
心魔最大害处,便是令人走火入魔,可臬司剑修不同。童殊看了《臬司仙谱》之后发现,习臬司剑法的剑修若是有走火入魔症兆,心法会以自伤经脉的方式阻止剑修入魔。不仅于此,若剑修是臬司剑使,臬司剑一旦发现剑使失控,会毫不留情地反戮剑使,另觅新使。是以,景行宗虽习剑道,却从未出过剑魔。
童殊无端地焦虑起来,他想从景决面上找出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景决素来不苟言笑,他察觉到某种危险的打算,放沉了声道:你会这样想,是觉得我会死,还是你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三次元很累。
第149章 初雪
景决没有立刻答他, 而是就着捧脸的姿势,反复摩挲着童殊的眼角。
童殊这次没打算就这样揭过去,他表情严肃:景慎微,你是知道了什么, 想要一死以殉天下吗?
景决黯然片刻, 倏然露出一丝笑意:童殊, 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我不舍得死。
童殊不罢休道:那如果我死了呢?
景决掷地有声:我在,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童殊道:如同上次那样, 你总有办法将我复活?
童殊这样怀疑不是没有理由,毕竟陆殊的尸体还好好的养着。用一颗临近上人的金丹, 养一具尸体,倘若只是为了纪念心中所爱, 还是太奢侈了。
物尽其用, 精明强干的臬司仙使一定留着后手。
童殊已经见识过景决的深思熟虑。臬司仙使走一步算百步, 一举能谋几得, 早在他在戒妄山中停转金丹已算无遗策。
以停转金丹, 打得景行宗各方措手不及, 以废人之躯迫宗老放弃他, 得了自由之身后又因臬司剑不弃他,逼得宗老合力请出通灵玉为他重塑新身。而那颗不能再用的金丹他要留给谁、怎么用、用到何时,再无人管得了他。
景决在走出第一步时,就布好了满盘的较量和算计,局中人和局外人皆不知哪一步才是他的终点。
如果这个人, 不是枕边人,便是一个可怕到叫人枕戈待旦的对手。
童殊心中生寒的同时,又被景决对他的网开一面和倾心相待而暖住了心。
童殊不由想到了景决重生初时, 重伤得随时像要病死的样子,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连剑都御不了的孱弱,想来便是强挖金丹的后果。
被这样放在心尖上维护,童殊对这位心思缜密精于布局的臬司仙使生不起畏惧和忌惮。
只觉心疼。
景决没有否认,垂眸片刻,重新抬眼时,已散去了一闪而过的悍然,他郑重其事地凝望住童殊道:童殊,我也有问题问你。
童殊最怕景决突然严肃的问话,审讯之威令人惴惴。
景决道:童殊,二十四岁那年,你去魔域之前那夜将我迷晕,离去时,你可有回头?
童殊在景决沉甸甸的目光中,想起那夜篝火旁景决望过来的目光,对比当下,过去许多年,景决目光中的重量不减反增。他当时将人迷晕,关上了漏风的门,下阶,踩在青苔路上,径直而去,于是他如实回答:不曾。
景决接下来没有问,而是陈述道:在笠泽湖畔,你不告而别,也没有回头。
童殊:
景决:在女儿节上,你逃离而去,同样一步也没有回头。
童殊无从分辨。
景决:在老修士的客栈里,在落入床下机关时,你没有回头。
童殊想,不仅没有回头,还抽回了要被景决拉住的手。
景决:在去甘苦寺时,你大约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