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你的第一次就觉得你小子是个人才。王戎大力拍他肩膀,这次好好干,回来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全军就我和长风将军觉得这个法子好用,连娄总帅都觉得有点儿悬,你可得努力别让我们失望啊。
卓钺无语看着他这法子连娄父都觉得不可靠的,看来他们是在让他用自己的命赌博啊。
但他也不是个十足的莽夫。之所以这么果断地答应下娄长风的请求,是因为他记得前世的丹吉城之战时,围城半月后城中忽起大火,城内外里应外合趁乱一举攻下城池。但至于城内究竟是怎么起的火,他们这些普通小兵一直无从得知,军中一贯的说法是苍天助我。
这次当娄长风找到他时,前世一直未解的谜团才终于有了答案。
只是这次,他终于要从战局的旁观者,成为了推动者。
王戎指了指他们面前两臂宽的一个土洞,笑着道:这洞直通丹吉护城河,从护城河的城墙下你们可以找到排水的暗渠。听说暗渠口处有菱形水栅,水栅又有粗方立柱阻拦,间隙很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把匕首递给卓钺道:这是娄小公子娄吹云十七岁的生辰礼,削铁断金如泥,你们可用这个斩断水栅的栏杆。但一定保存好了啊,按时还回来,不然吹云小将军知道他的匕首丢了定要不乐意。
卓钺拽了根头发放在那匕首刃上,对着刃轻轻吹了口气,头发竟当场断为两截。
果然是绝世利器。
行,那我们便走了。卓钺将匕首妥帖收入怀中,回头看了眼郦长行。
郦长行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此时二人目光相接,才冲他笑了笑。
不紧张?这小子的神经有时候像是被挖空了一样,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上阵杀敌,都是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
郦长行微微勾唇,向他露出了个柔软安宁的表情。月色下他漂亮的眉眼显得愈发干净,艳色褪去了几分,反染上了银月的华美,如春庭晚间的素色海棠。
他静静地道:有卓哥在呢。
卓钺有些郁闷。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几个小崽子成天质疑他这个质疑他那个,反倒是这个半路捡的,倒像是对他十足的信任。
走吧。他简短道,率先跳入了那个土坑之内。
深洞有一人多高,落地后果见眼前有个半米宽的洞穴,黑漆漆地不知通向哪里。卓钺弯下腰爬入了洞中,听到身后的郦长行也跟上了自己,才缓缓向前膝行前去。
洞中还算宽敞,就算是个成年男人在其中爬行也还算宽敞。但缓缓行了不过十多米后,他们周遭便再见不到半点光亮,就算将手放在眼前也看不见形状。而周遭的温度也愈发潮湿闷热,空气渐渐稀薄,人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困难起来。
这条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他们无法后退只能前行。两边的土壁刚刚好得摩擦着肩,稍一抬头又能碰到上面。他们俩像是缓慢蠕动在岩石土缝中的虫子,似乎马上便要嵌入这狭小的缝隙之中,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卓钺的胸口也开始感到憋闷,呼吸艰难。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大口吸气,不然会更加难受。可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感觉头晕目眩,胸口闷痛,身上仿佛背了块沉重的巨石,连眼眶都酸疼起来。
卓哥?
朦胧中似有人叫他。
卓哥。
卓钺微一激灵,被窒息憋得出窍的魂魄似乎回来了几分。但他不欲说话,免得空气消耗得更多,正想嗯一声作为回答,忽觉自己手掌摸到的地面似乎变得更湿润了。
有水了。他简短道。
果然,从前方淙淙渗过来的水渐渐长高,很快没过了二人的手腕和膝盖。现在洞里简直闷湿得吓人,他们纵然还未下水,浑身的衣服头发也都已湿透。
洞中本就没多高,很快水就涨到了二人的肩膀喉咙位置。卓钺知道马上便要到护城河了,他停下身回头,伸出了一只手命令道:深吸一口气,抓住我的手。
黑暗中,几根修长的手指摸索着过来,与卓钺的五指紧紧扣在了一起。卓钺深深吸了口稀薄的空气,猛地一头向前扎入了水中。
他本就缺氧的难受了,此时一闭气更是想要爆炸了似得难受。所以在水中他们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卓钺连扒拉带游,很快他只觉像是有人拿管子往外吸着他似得,随着水中啵得一声轻响,周遭蓦然一空,他们已坠入了一片宽阔的水域。
卓钺憋得不行,立马拼命蹬脚向上浮去。可他忽然觉得腰间一紧又一沉竟是郦长行拽着他的手攀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卓钺郁闷得不住在心里大骂,却又别无他法,只好带着这个千斤坠拼命上游。终于在两人溺水的前一秒,猛地浮出了水面,拼命大口喘着气。
晚间清凉飒爽的夜风拂过护城河的水面,带起层层寂静的涟漪。从那个湿热憋闷的漆黑甬道中脱身,卓钺从未如此感激过清风和月色。
他喘着气擦了把脸上的水,低声冲旁边的郦长行骂道:死揪着我做什么!想把我拖到泥里么!
郦长行被呛得不住咳嗽,一只手还紧紧拽着卓钺:咳咳卓、卓哥,我真的不会水
卓钺无语。但想想也是,这孩子生长在草原,一辈子估计连大片的胡泊都没见过,会凫水才叫奇怪了。他无可奈何,只好让郦长行抱紧了自己的腰,二人缓缓向城墙根处靠近。
此时银月高悬,丹吉高耸的城墙在护城河面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更方便了二人隐蔽。卓钺驮着郦长行,尽量不发出拨水的声音,终于来到了城墙之下。
卓钺扶着墙喘了口气,伸手入水往下摸了摸,却没有摸到暗渠的水栅。他的心沉了沉果然水栅是深入水底的,若想斩断栅栏想必要潜下去。
他掏出了匕首握在手中,低声吩咐郦长行:你在这给我放哨,我下去砍栅栏。
郦长行捏住了他的手:我去吧。
别废话。卓钺将他的头往下按了些,别把头伸那么高,下去点儿。
憋了口气潜入水中,卓钺贴着城墙一点点往下,到双耳耳膜开始胀痛的时候,他摸到了一个圆形的泄水口,那里果然立着儿臂粗的铁栏杆。他闭着气掏出匕首开始切栏杆,那匕首果然锋利无比,很快将铁栏杆磨出了一个缺口。但他已憋得受不了,只好再次浮上水面喘气。
怎么样?浮上来时郦长行还拉了他一把。
还、还得再来两次。卓钺深吸了口气,又想下去。
休息一下吧。
卓钺瞥他一眼斥道:城里的守兵可不休息。
城内一定有巡城的守卫,只是人都会打瞌睡,他们卡着丑时入城,被人发现的几率会小很多。每拖延一刻,危险便会多一分。
又试了两三次,铁栏杆终于断了两根。卓钺最后一次潜下去,憋着一口气想一鼓作气砍完,手拽着栏杆在水下大力切割,眼看着便要弄断了。
就在此时却忽觉头上水流一阵拨动,卓钺一抬头,却见郦长行不知为何竟潜了下来。卓钺本已憋得头晕目眩,这一抬头身子眼前顿时有点花,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头。
而那厢郦长行竟快速向他靠近,一把拽住卓钺抚头的手,另一边揽住了他的腰,头轻轻靠了过来。两人越来越近,隔着光影浮动的水波卓钺竟能清楚他翠色的双瞳中闪着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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