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卓钺皱眉。
听说其他营中也有杀军马,但将领们都没有上报。小嘎低声道,反正如今休战,军粮又确实短缺
所以便私自包庇?卓钺冷笑了声,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越是这种暗流涌动的时候,越不能助长邪门歪道,没有规矩的匡正所有个人情绪都会崩塌的更加厉害。
小嘎点点头:那我就去让他们上报参将了。
他顿了顿,忽然向卓钺短暂地笑了下:卓哥无论怎么做,相信都是对的。
卓钺微微一怔,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随即他想起,郦长行曾不止一次向他说过同样的话。
想来也真是可笑啊,与他同生共死了两辈子的兄弟说这话他没什么感觉,可偏偏是来历不明的郦长行,轻易便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按下心中涌起的些许酸楚,卓钺拍了拍小嘎的肩没再说什么。
三营参将常阑出身娄家军,最重视军规军法,果然当天便在校场中召集了所有兵将,欲当众处罚杀马之人。卓钺站在自己的队伍之前,侧目看列阵的其他士兵,却见众人并无往日观看刑罚的畏惧和瑟缩之情,反而大多数人一脸麻木郁郁,呆滞的脸如糊了浆糊的面具。
卓钺抱肩,微微皱了皱眉。后排几个小兵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竟露出些许忿然,转头与身旁之人低声咬起了耳朵,还不断向卓钺投来怨毒的眼神。
看来自己上报这个杀马贼,还真是犯了众怒啊。
卓钺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常阑冷着脸立于台上,掌刑官扬声宣读了杀马士兵的罪行,言明军规后决定当众杖棍三十,扣除军饷半年。若这是战时,宰杀军马可是掉脑袋的大罪,看来铁血如常阑也暗自手下留情了。
可下面围观的众兵将却依旧神色郁郁,怨气深重地盯着常阑。甚至当杖刑官宣布行刑之时,下面的人群中还响起一片嗡嗡的低语议论。
肃静!常阑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行伍之内不得交头接耳!你们是彻底无视军规了么!有何不平,站出来说!
黑压压的人头,一片死寂。
忽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不杀军马,粮食空了,咱们吃什么!
常阑捏紧了拳头喝道:谁说的,站出来!
排得整整齐齐的人群鸦雀无声,似一片黑沉沉地死水,刚才那道声音如水面浮泡转瞬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怕群情四起的激愤,最怕同仇敌忾的沉默。说话之人藏在一张张面孔的背后,似乎开口的是一个人,又好像开口的是千万人。鸦雀无声的寂静将方阵中的人凝成了一堵墙,直勾勾地冷视着点将台上的主将。
常阑咬紧了牙关。他揪不出来一个人,又不能惩罚所有人,法不责众在这种时候最像个笑话。
军粮还剩多少,该怎么分配,是中军主将该操心的问题!常阑无法,只好冲着众人低吼,这不是宰杀军马的借口!
人群中沉默了下,可又有几道声音冒了出来。
中军主将都不见人影了。
不是说娄父都病死了
放肆!放肆!常阑怒不可竭,还敢交头接耳!还敢私传谣言!都不要脑袋了么!
出身治军严苛的娄家军,常阑应该从没见过如此不尊军令无视法规的军队。他气得脸红近紫,猛一扭头喝令行刑官即刻执行,即刻响起的闷响和痛呼压过了所有的异议。
自两万人成军以来,只有两次当众惩罚观刑的,一次是治逃兵,一次是此次杀军马。可卓钺还记得第一次当众行刑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瑟缩之感,纵然挨打的不是自己,每个人也都战战兢兢。
但如今,一声声的板子空响,无数双眼睛木然看着台上。一层叛逆冷漠的壳子,分割了台上和台下两个空间。
众人失去了敬畏和恐惧。
常阑怎么还这么有劲儿
果然主帅们有自己的备粮,不担心粮草的吧
卓钺猛地回头眯眼看去,却只瞧见了一张张漠然的面孔,似乎方才的两声低语不过是他的幻觉。
行刑完毕,卓钺顺着人流往外走去,左右环顾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轰然东逝的急江,泥沙俱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的预感。
回到营帐中,又迎面遇到手下的几个小兵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低声抱怨着什么:都吃着一样的东西,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咱
怎么了?卓钺走了过去。
几个小兵慌忙站起,面面相觑间欲言又止。
卓钺抱肩,沉声道:有话直说。
其中一人结巴道:就、就是有些人在嚼舌根罢了方才校场回来,有人又在说军粮不足的事情,我们听不过就说了他们两句。可他们非说把总您守娄将军和王参将信任,所以他们偏心多给咱们分了军粮,所以咱们这一总的人都没饿过肚子。可怜天见的,明明他们吃什么咱们吃什么啊,凭什么那么污蔑我们
卓钺胸口中隐隐闷涩了起来。
唯有他知道,自己手下这一总的五百人所吃的,的确与其他众人不同。可倒不是因为娄长风王戎偏心,而是他一直悄悄将郸州购回的粮食添在了众人的伙食中。
他胸口有点堵得慌,沉默了半晌后道:以后遇到这种争执,莫要多说知道么?
几个小兵匆忙点头应下。
卓钺独自一人回到帐中,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忽又跳起来大步向中军的方向跑去。
中军的营地是被单独把守的。卓钺来过不少次,营口的守军也差不多都认识他,以往都能通行无阻,可这次一过去就被拦了下来。
抱歉卓把总,全副武装的守兵冲他笑笑,今日中军营地禁严了,非本军士兵不得入内。您回吧。
卓钺心头更是不安,勉强笑道:什么事儿啊还禁严?
哟,这就不能跟您说了。
卓钺沉默半晌,举目望向他身后的中军营帐。却见营帐整肃,往来士兵行动有序,面色平静,似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的慌乱。
如一只独处于茂林中的野鹿,虽然周遭看似平静宁和,可它却感受到了狼群靠近的杀意。
他还欲再细看,守军侧一步挡住了他:卓把总,今天真不是时候。
卓钺最后尝试了一下:或者您帮我喊一下娄将军?王戎参将也行。
卓把总,今日小弟真没法儿帮您了。别说是娄长风将军,您就算今日要找娄吹云小将军也是不成的,王参将也没空见您。咱们也是按军令行事,别让我难做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卓钺虽还是有不甘,却只能缓缓地往回走了。可还未行两步,迎面却碰上了符旺。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