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兄弟,我知道你也算不上喜欢她。张老黑拍了拍他,我也理解,大家都和草原人有世仇,我也没必要逼着大家都接受她。你能收下她的东西,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就别管了。
告别了张老黑,卓钺缓缓往铁匠铺子走去。
前世他很厌恶阿丹珠,无非是两个原因。
其一,这女子是草原人,而且一见他也是畏畏缩缩的,好像有什么事情隐瞒一般,看着就让他心中生疑。因为乍见时印象不好,所以他一直也没怎么深入了解阿丹珠,直到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女人阴险毒辣、心思深沉的传闻。
其二,便是她玩弄巫术,后来害得张老黑在军中身败名裂。
巫术啊
卓钺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现在自己怀里的小情儿就是托巫术的福得来的,连他自己这条命也是靠巫术捡回来的。前世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神不信命,可今生却再不敢夸下这种海口了。
那阿丹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她真的是个好人,当年他还没来得及调查的巫术之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回首,卓钺才发现前世的自己竟像是白活了一遭般,身边的人和事全是谜团。幸好得有来世,让他能够探寻一番真相。
铁匠铺的老铁匠是个牛皮吹得山响、活儿却不干一个的老废物,每日吊着大烟袋瘫在门口的躺椅上指点江山,活儿都由他的独生闺女来做。
按理说手艺人家若只生了个女儿,除非另收徒弟不然这门技艺便失传了。偏偏这位老铁匠,把打铁的门道全都传给了闺女,一位娇滴滴的女子生生长成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伪汉子,老铁匠还十分地骄傲。
卓钺一进铁铺,便见铁匠闺女盘着头穿着大汗衫,正拎着把锤子在门口锻铁。她抬头看了眼卓钺,冲他点点头,常年在日晒风吹中锻造出的面孔比手中的生铁还要冷硬,一声不吭地扭头进屋去了。
擅长忽悠人的老铁匠溜达了出来,一见他就撇着嘴笑:小子又来了?你他妈是不是看上我加闺女了,三天两头得往这跑?
你卓钺无语,你这老不正经的,我看起来像是这么缺女人的样子吗?
最好不是,就你这样的,我姑娘还看不上呢。老铁匠枯树根似的手点了点他,除非你小子答应入赘,我就考虑考虑。
卓钺懒得理他,径直阔步走了进去,却见屋子里恰巧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一回头见两人都是一愣。
娄将军。卓钺没想到竟会在这碰到娄长风,您怎么
答应了要赔小弟一把匕首,左近也就老师傅的手艺做得出来。娄长风笑道,卓把总也是来锻兵器的?你那把宣花斧已经足够出色了。
卓钺笑笑:给其他兄弟弄的。
说话间,铁匠闺女取来了他的银枪。卓钺颠在手中感受了一下,枪杆流畅、枪头锋锐,舞动起来顺畅无阻犹若秋风扫地,因枪身柔韧甩动间枪头若银凤点头,星星烁烁极为炫目。
娄长风在旁笑道:好枪。
那必须是好枪。老铁匠在旁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枪,闷闷地道,老头子多少年不出山的手艺,为一你小子破了一次功。得了好枪就认真杀蛮子去,别他妈让老头子晚年也不安生。
卓钺无语:这不是你闺女造的吗?怎么又跟你扯上关系了?
臭小子废话多。三句话不离我闺女!给钱赶紧滚。
卓钺取了枪出来,心情雀跃,有些迫不及待想带回去给郦长行看。
娄长风走在他的身边,回首望了眼铁匠铺,微叹道:老师傅的手艺惊才绝艳。听说之前扎干人据城的时候,想让老师傅给他们打兵器,逼急了还拿烧着的干草熏人眼睛,但老人家坚决不从。如今基本是看不见了,咱们这两把兵器都是他强睁着眼指点着自己女儿锻造出来的,时间长了就眼泪长流估计这一枪一刃,是老人家最后的作品了。
家国破时,山河零落。少年人尚未长成,已然老去的一辈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举着手去遮盖那满目的疮痍。可秋风烈时雨飘摇,迟暮的英雄脊梁再硬,却扛不住岁月的鞭笞,在动荡之中愈发显得勉强。
毕竟他们的辉煌早已过去,如今不过是以生命为油再点一簇火。
只为能将飘摇的星火交到还未长成的少年手中。
卓钺叹息了一声,不禁问道:娄老将军他怎么样了?
老爹没事,之前是闹了点肚子,这次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娄长风笑道,我们早就怀疑军中有扎干人的探子,如今这一出过后,那些探子都如灯下的蚂蚁无所遁形了。
他顿了顿,又叹道:只是我忙着抓探子算计扎干人,却忽视了军营内的情况。那日若不是卓把总你在城楼上,就算中军赶来的及时,咱们也会被城内的哗变和城外的敌军弄个手忙脚乱。那事了后,我被老爹狠狠训斥了一顿身为主将,我还很不成熟,依旧不能为老父分忧。无论是作为副将还是儿子,我都十分惭愧。
卓钺心中涩然。他很想告诉娄长风,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哪怕现在不够好,再有几年的时间,你也会做得更好。
可他不能说。
不只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更因为成长有时并非一件好事。
尤其是对娄长风而言。
卓把总你知道么,娄长风忽然道,军中要改制了。
改制。卓钺一怔,随即想了起来。
是啊,好像的确是这个时候。
娄长风望着远方,慢慢地道:卫所制早年为稳定边疆而设,如今却已暴露出诸多问题。从军田私占,到军备废弛,无不与卫所制度有关。若想重振边军风貌,必得挖脓刨腐,从根子上整治一番。京城的谢氏虽是远在皇城的氏族,却难得是为数不多了解军中实情、且愿意为军体改革做出些努力的人。
前些日谢家的三子已上疏朝廷,痛陈当今军体弊端,提议将如今的卫所制改为卫所、募兵两制并行。如此一来,营兵专注演习操练,精熟武艺保卫边疆;卫所兵专注屯粮巡防,加固后方。二者互不干涉却又互相扶持,长久下去方能重振北方边军之容。
说到此处,娄长风顿了顿,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百年以来文昌盛而武废弛,老将凋零新将未出,我们这些出身军门的子弟生于锦玉年华,却常常心生落寞。所幸如今百废待兴,或许下个十年,便是纵横沙场、跃马广漠的最好时光。
卓钺听着,心头也不禁升起一丝神往。
国运之火已被罩在精致的金镶玉灯罩中太久,虽然不灭却难以长盛。是时候将那罩子掀开,任四起长风催火而起,烧他个天地大亮了。
娄把总,是卫所出身吧?娄长风忽然问道。
卓钺愣了下:是。
虽说大部分士兵是要服从掉配的,但对于你,我还是想多问一句。娄长风侧头看向他,你是想归于卫所呢,还是想留在军营之中呢?
回归家乡,屯田安后;还是留在边疆,浴血杀敌呢?
卓钺眉头微微一颤,没有吭声。娄长风看着他:虽说现在万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北方形式依旧复杂。扎干军退守榆林关,背后还有新平堡作为支撑,依旧是块难啃的骨头。我们审问了一些受俘的扎干士兵,的确有达楞雅尔这么号人,但却没人说的出他的来历。战局复杂,敌军诡秘,以后的路也并不好走这种情况之下,你还愿留在北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