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兴奋褪去,娄吹云眼中闪烁的明亮再次黯淡下去。他呆呆地坐着,似乎身形周围都笼起了一片阴郁的愁云惨淡。
我知道。但是如果他低声喃喃道,如果能回去那会儿就好了
那时他藏起了自己中原将军幼子的身份,那个人也隐瞒了他草原王族的来历。
在那个鱼龙混杂、商贩熙攘的小黑市里,他们相逢于人流之中。某个寒冬,就着昏黄的气死风灯,苍白落寞的跛足青年与热情率直的少年坐于街角,共同分享了一壶马奶酒。少年手舞足蹈地说着自己在军械所的所见所闻,青年默默听着,墨绿的眼睛望着黑夜深处,虽已久少言寡语,却难得不再冰冷疏离。
那一刻,他们的周遭天地封寒、人流杂乱、东风北啸。可便是在这最仓促潦草的相逢中,似有什么顽强坚韧的心绪,在蠢蠢欲动地生长。
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这或许是什么的开始。
却没想到,转瞬便撞上了这样的南墙。
娄吹云茫然若失地坐着,心中空落落地,仿佛五脏六腑都缺了一半。说来也奇怪,他在京城见过不少名门贵女,也有不少大家闺秀,可他一个都没看到过眼里去。
却偏偏在这偏远北地的破落市集中,对一个苍白秀美的神秘侧影一见惊鸿。
卓钺看着他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也有些叹息。这傻小子的情路也是够坎坷,不得不让人同情,他琢磨了半晌出言道:既然事已至此,就别再忧愁了。如今要紧的事,是要想想
娄吹云猛地抬起头:对了!咱们还没想出上去的法子呢!
卓钺:
所以这小子是蠢呢,还是神经大条呢?
卓钺半撑起身子坐直,抬头看看头顶的巨石道:我腰摔了一下,现在用不上力。今晚是没法子了,估计只能呆在这了,等我休憩一晚明早看看能不能与你合力搬动这石头。
娄吹云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夜幕逐渐降临,二人坐在坑底,又都衣着单薄,渐渐有些冷得受不了了。卓钺实在没法子,只好提议让娄吹云靠过来,两人挨得近一点也好相互取暖。
少年人的火气旺,靠在一起后果然不再冻得那么难以忍受了。卓钺刚刚舒了口气,却忽觉娄吹云在黑暗中戳了戳他,轻声道:卓钺,我问你个事儿可好?
不知为何,卓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和郦长行你们俩娄吹云的声音似还有点儿羞涩,两个男的这回事儿是怎么弄的?
卓钺:现在让他滚回方才的位置还来得及吗?
咋了,不好意思说啊?娄吹云哼道,我看你和郦长行也没避着人啊,不挺大大方方的么。
卓钺平静道: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什么好避人的。两个男的,和一男一女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娄吹云似乎震惊了:怎么会没区别?你这在别人看来不就是违背人伦大逆不道么?而且你怎么会喜欢上个男人?刚开始心里不觉得膈应么?
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考虑那么多了。若要是不喜欢他,自然觉得膈应。卓钺耸耸肩,更何况我父母双亡,郦长行爹不疼娘不爱,谁管我们违不违背人伦?
娄吹云讷讷着,没说话。
卓钺趁热打铁道: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娄父之子,只要你往那一站代表的就是娄氏和娄家军。如若你和草原王族里的男人有了什么私情
呸呸。娄吹云叫道,我又没说我。我是好奇你才问的。
卓钺嗤笑了声,懒得戳穿他那点儿小心思。
娄吹云又沉默了良久,不知在想什么,情绪似乎有几分低落。半晌后道:今天的事儿,你不会告诉我大哥吧?
卓钺懒懒地道:若是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多嘴。
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若让娄长风知道自己的弟弟跟着他出来一趟,还染上了个喜欢男人的毛病,若真如此那娄长风估计会把他切碎了下锅。
娄吹云又不吭声了。
就在卓钺以为他终于安生之时,却忽觉娄吹云又往他身边蹭了蹭,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你俩在那事儿上,是怎么弄的?啊?
卓钺额头青筋一跳,毫不客气地骂道:滚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咱俩都患难生死与共了,聊两句知己的话不行啊?娄吹云十分不满,这些事儿我和我大哥都还没聊过呢!
卓钺长叹了一身,紧紧闭上了眼睛,努力把这小子的喋喋不休关在了耳朵外面。
若人有前后眼,他真想回到一天之前,在娄吹云来问他要不要去找雪女的时候就一脚把这小子踹飞,再警告他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大卓,他俩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呼兰木伦达成见死不救成就,触发与娄吹云的初遇回忆,解锁隐藏boss丢失卓钺的疯批郦长行
下一场,发现卓钺不见的疯批小郦上线啦!
第96章 寻脱困
几个达日阿赤士兵聚在帐中,均面色凝重,低声快速讨论着什么,气氛十分紧张。
此时帐外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士兵们倏忽住了口,相互交换了一个畏惧的眼光。铁甲与佩刀碰撞的金铁之声响起,帐子一掀,一队风尘仆仆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
他们似刚下战场,铁甲斑驳刀枪上赤红未干。一走进来,账内立刻充斥满了一股鲜血和霜雨交融的味道,半是腥甜半是清冷。
郦长行走在打头,随手褪去连链子甲扔在一旁,舒展了下筋骨。他如瀑般的长发下半截被溅上了大片污血,灯光一照黑中渗红,极为可怖。此时他随手拿了块葛巾擦拭起来,沉声道:没什么事儿了,各忙各的去吧。
与他一同回来的众人齐声答应,纷纷离开,唯余一早便在帐中的几人僵硬地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郦长行瞥了他们一眼:卓钺呢?
这是他的帐子,帐内却没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焦躁。
几个草原大汉比郦长行还高,在他面前却均面露畏惧。迟疑了半晌,才有一人低声道:您帐中的那人昨夜一夜至今,一直未归。
郦长行擦头发的手顿住了。
帐中的气氛几乎瞬间凝固了起来,似气温骤降后一寸寸结为寒冰的冻河,让人不寒而栗。众大汉束紧了手站着,恨不得把双臂都缩到身子里,不敢抬头看。
啪。郦长行把葛巾扔到了地上。
去哪儿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似也没什么情绪,可却让人胆寒到了极点。
具、具体去了何处还不知道。大汉颤声道,只知道是昨日白天走的,和那中原少年一起
郦长行的身形僵住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缕还凝着血污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用力到指节都渐渐发白。
三王子
住嘴。郦长行轻轻打断了这人的话。
他抬起头,幽深的瞳孔中闪着冥河般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我走之前,交代过什么?
在场之人均不寒而栗,无一人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