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端跳下展示台,担心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他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侍者朝他投去不放心的一瞥,朱绶文摆了摆手,攥住林端的手腕,冲侍者点点头。侍者转身带路,将两人领入漫长阴森的走廊。
地毡华丽,墙面反射着冷光。
教授?林端手心发汗,朱绶文脸色异常难看:死人了,你去看看。
第20章 火灾
如果我置身危险,你会不顾一切,来救我吗?
逼仄的房间异常昏暗,墙面贴了印花墙纸,壁灯是暗红色的,像静脉血管中汨汨流出的暗红血液。
林端倒抽一口凉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气味,潮湿阴臭。
三男两女,均是衣不蔽体,他们团团围住角落,像秃鹫包围死去的猎物,恶臭的涎液自乌青嘴角渗出。
那是一个女孩儿,已经死了,胸脯不再有规律的起伏,瞳孔逐渐扩散,肌肉松弛,下身出现小便失禁现象。
林端默默在心里判断,刚停止呼吸不久,暂时没有出现尸僵和尸斑,是判断死因的最佳时期。
他拨开众人上前,有个只穿内裤的男人拉住他,警惕地质问:你什么人?做什么?
林端回头,目光冰冷,就像金属剐蹭过面颊,男人蓦地松开他,退了半步。
朱绶文上前一步,拍拍男人肩膀:老弟,他是法医,我学生。
法医?你找法医来做什么?他不是警察?!男人勃然大怒,却没敢上前碰一下林端,他涨红了脸,指着死去的女孩儿,满脸厌恶:什么垃圾,你也敢找来?!
没玩儿两下就死了。那男人咄咄逼人道:这也是你学生吧,朱绶文,你这学生可够脏的!
林端怔忪,细细观察女孩的眉眼,确实很年轻,应该还是个本科生吧,画了极浓烈的妆,除开一件纽扣松开的胸衣,浑身不着寸缕。
尸体表面布满红手印,尤其腰部和胸部最为密集,左腿根部有锐器刺戳留下的创口,林端大致数了数,有二十多个,直径不到毫米,像是针刺留下的。
他专心观察尸体的当口,朱绶文和那男人还在争执,剩下两男在门口抽烟,堵着门不让人进来,两个女人周旋劝架:周芹芹都死了,你们再吵有啥用!哎呀别吵啦!
朱绶文重重冷哼,抖了抖衣襟,指着林端说:他是法医,让他把周芹芹看明白了,不然怎么伪造现场?我劝你们最好把尸体肢解煮熟处理了。
林端不动声色地蹲下声,没有基本的防护措施,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轻易碰这女孩的尸体,他现在手上连根探针都没有,尸表检验尚且停留在远观的层面。
教授,有橡胶手套吗?林端回头问。
朱绶文站在血红色的灯光下,目光阴沉沉的看不大真切,他盯着林端,犹如凶恶的秃鹰,压低了嗓门命令道:不用手套,你直接看,这尸体不能留。
林端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徒手拂去女孩儿额头的碎发,指尖沾染了血迹,他发现头皮挫裂创,有镶边样挫伤,颞骨翼点区域凹陷,应当是颅骨骨折,这大约就是死因。
被砸中太阳穴,十死无生。
如果朱绶文他们销毁这具尸体,很难再为这女孩沉冤昭雪,林端微微探身,让纽扣里的针孔摄像头对准她,记录下女孩的脸。
发丝剥落,头皮有拽拉痕迹。林端看一眼角落里丢着的铁锤,铁锤表面有血迹,他轻声却笃定道:你们拽着她的头发,在她挣扎时,用这把铁锤击打太阳穴,她死了。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喋喋不休的男人噤声,过了一会儿,他才骂骂咧咧地开口道:臭婊|子,她该死!
没有谁生来就该死,林端回头,双目如炬望向他。
那男人像被枪口指着,不由自主退后半步,在林端的逼视下恼羞成怒:别他妈看老子,看她!他指向死去的周芹芹。
林端握着周芹芹的手腕,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翻转身去,旋即趴下脑袋,他发现周芹芹腰背部有大块深黄色区域,与白色皮肤颜色反差巨大,是溃疡面,已经流脓了。
林端面色微变,迅速缩回双手,不再触碰那具尸体,仿佛那是末世里可怕的丧尸,他咬紧牙关,捏拳道:教授,你故意的。
一刹那,师兄的经历冒出脑海。
那位师兄进行尸检解剖时,因为操作不当加上防护不足,感染了尸体上尚未失活的HIV病毒,他的葬礼,林端还去过。
我需要艾滋病快速检测点板和全套防护服,否则她的尸体只能摆在这儿。林端霍然起身,回头望向满脸恐慌的几人:我看你们谁敢碰。
妈的,朱绶文,你送来的人,我操|你妈!得知真相的男人怒火升腾,其他几人也不再拦着,朱绶文被一拳打歪了脑袋,他跺跺脚:别介,这不还没确定吗!
林端双手平摊,掌心朝上,他的十根指头上都染了周芹芹的血,刚死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体内的艾滋病病毒能维持十几个小时,至少目前,还没有失活。
现在咋办?有个女人尖声质问,朱绶文捏着袖子擦掉额头汗水,劝道:这样吧,林端呐,你把周芹芹带去处理了,你是法医,你懂该怎么处理。
你们谁跟她睡了?!朱绶文回头问男人,幸亏他妈的还没开始。腰肥膀圆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我去买工具,林端留下,你们几个赶紧离开。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那几个人也顾不上怪罪把周芹芹带来的朱绶文,纷纷慌了神,全凭朱绶文吩咐,连滚带爬离开这座淫|靡与死亡共存的房间。
林端斜眼瞥过佯作镇定的朱绶文,回身继续观察周芹芹的状况,尸体逐渐冷却,尸僵开始了,尸斑坠积。
你在这儿待着。朱绶文急匆匆地留下一句,自外边带上门离开。
林端冲到门前,抓住门柄,根本拧不动,朱绶文把门锁了。他心脏狂跳,竭力维持镇静,迅速环顾四周。
不行,这间屋子压根就是密室,没有窗子,唯独一扇门还被人从外面锁上。朱绶文到底想做什么?他真的会去带工具回来?
林端掏出手机,没信号。
为了避免秘密外泄,这座高级会所最深处,充斥了信号屏蔽器。林端背靠墙面,血红色灯光映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闭了闭眼睛,仰头怅然叹息。
未几,烧焦的气味涌入鼻息,门外传来喧闹、嘈杂的叫嚷,脚步声劈里啪啦混乱无措,伴随着起火了的尖叫,将整座会所抛入深渊下烈焰燃烧的地狱。
着火了!
林端猝然瞪大眼睛,火势蔓延扩大,火海翻涌,将钢筋水泥建筑吞没进咆哮的火舌中,墙纸点燃发出凄然绝响,钢筋坍塌,墙上的画框脱落,高温加剧周芹芹尸体的炭化。
这才多久,林端甚至来不及细想,橙红色火焰烧塌了房门,黑烟翻滚,他呛得不停咳嗽,燃烧不完全的一氧化碳涌入肺息,毒害血液和神智。
朱绶文想把他烧死在这儿,一并烧毁周芹芹的尸体!
这丫下手可够狠的,林端前脚还没踏出去,带着火猛烈燃烧的木头架子当头砸下,林端猛地缩回脚,前方烈焰熊熊,彻底拦住去路。
火势愈加猛烈,像无数贪婪恶鬼,将他团团包围,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
林端恍然失神,高温缺氧撕碎了清明的神智,他茫然抬头四顾,一片汪洋火海,天地成了桀桀怪笑的巨大火球,向他无限逼近。
想不到,上一次和段景升见面,拥抱,和他说话,会成为永别,留给他的微信语音,大抵也是遗言了吧。
林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平静,站在火海中央,甚至毫无畏惧,只是觉得荒谬可笑,唯一的遗憾,大约是没能让段景升记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