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端在火锅店门口驻足,大清早,没什么生意,人影稀寥,店内传来一阵调笑声,林端抬头看眼招牌,和他当年来时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小舅开的店面。
以前张纪和张丽春都是富庶人家的少爷小姐,后来慈喻案发,什么都没了,家道中落,不得不过苦日子。
张纪那么爱航模,最终不得不忍痛割爱,替其父还债。林端觉着他小舅是个挺能忍的人。
调笑声没一会儿就变了调,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哑,未几,笑中带了颤抖,在汀明白生生的太阳底下,变成颤颤的咿呀呻|吟。
林端皱紧眉头,白日宣淫,不太好吧。他回头看一眼大街上,虽然没几个人,但那声儿总归有点大。
笑声是从雅间里传出来的。林端想了想,静默地在大堂等候。日上三竿,里边的声气儿缓缓低下去。
林端困倦得只打盹,雅间木门打开,咔哒一声轻响。林端抬头向二楼望去,与乌发凌乱的女人来了个眼对眼。
那女人愣住了,一把将身后的男人推回墙壁遮挡的阴影中:你从那边下去,别让人看见。
男人扣上纽扣,见她神色严肃,怯怯懦懦地答应了,掉头从另一边跑出店子。
舅母林端张了张嘴,荒唐和不可置信如同两把重锤,锤得他头晕目眩:我刚到汀明,你和小舅最近怎么样?
何芳急急忙忙捋了把头发,眼神慌张躲闪,半晌,瞪著了满脸茫然的林端,啐一口问:你这小破孩子,几时到的?
林端低头看手机,犹豫不决地说:就刚刚,两三分钟。
何芳擦一把嘴头混乱的口红,满脸堆笑,热情招呼道:你说说你,来前也不知会一声,哎呀,你小舅去市场买货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何芳慌张无措地掏手机,林端视线游移,环顾一眼大厅,走上二楼,何芳拦住他,惊慌道:累了吧,走走,舅母带你休息。
张纪两夫妻就住在火锅店后的小平房里,房子装修不错,上下两层,一楼招待外来客人,二楼纯属私人空间,用于起居作息。
何芳领他到一楼堂口坐着,倒了杯茶递给林端,又捋了把头发,欲盖弥彰道:你来时,啥也没听见吧。
林端端茶的双手顿住,点了点头,又摇摇脑袋:没听见。
何芳这下懂了,对方啥都知道了。
外甥,就这一次,没下回了何芳的眼泪说来就来,比演戏的还实力派,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林端眼角视线扫过他舅母通红的大嘴巴,龇了龇牙,有点牙疼,手里的瓷杯子也端不住了,干脆扔到地上,砸出清脆响声。
何芳眼泪都吓没了:外、外甥?
林端冷着脸:杯子摔了,我重倒一杯,你坐。
他站起身,换了一次性纸杯,抄起热水壶倒水。何芳没敢坐下,战战兢兢立在他身后,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我只是个外人。林端语气冷漠:管不了你们的事,别紧张,您自己和小舅商量,我不做评价。
别告诉你小舅行吗?何芳戚戚然地哀求:他忙得很,就莫拿这些事打搅他。
我不会那这件事威胁你。林端义正言辞道:但我也会告诉小舅。
何芳住了嘴,绝望得眼眶通红,她捏着手里揉皱的纸巾,哀戚摇身一变为可怕的憎恶,指着林端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讨债鬼哦,你们一家子都是罪犯,要不是老娘,谁肯进你们姓张的家门!
林端退了半步,女人一旦发火,来势汹汹,不是他能招架的。
青年寒眉肃目,铁青着脸瞪著她,垂在身侧的双拳狠狠捏紧:我妈妈,不是罪犯。
张丽春是一位勇敢的母亲,她为了慈喻案件付出那么多,到最后,仍旧得不到清白,她饱含冤屈和对孩子的不舍辞世,却反而遭到太多庸碌之辈的辱骂。
不是罪犯是什么?!何芳破罐子破摔,拍着桌板吊起嗓子尖锐地咆哮:行啊外甥,让你舅跟我离婚,你看看谁还敢嫁给他!
我妈妈张丽春,不是罪犯。林端面无表情盯着叫嚣的妇人,一字一句嚼碎了从牙间吐出来,寒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没资格提她。
何芳气极,胸膛剧烈起伏,指着他的鼻子怒骂:罪犯,变态!
林端以前是法医,也是警察,尽管体能上远远不如段景升,但擒拿一个何芳不费什么功夫,他一把将何芳抵上墙,咬牙切齿地说:她不是。
说来巧合,张纪那会儿正好回来,听见堂口吵嚷,撒了丫子跑回来,就看见亲外甥对付他老婆。
何芳满脸涨红,胳膊绞出了淤青。
林端!张纪扔了小推车的车把手,愤怒道:你做什么!
林端松开何芳,何芳狠狠推开林端,推得他向后趔趄两步,撑住墙方才站稳,依旧凶神恶煞地瞪着何芳。
何芳藏到张纪身后,张嘴就是一套戏来:你外甥,脾气可真大,我就说了他两句,他动手打人。
你说的是什么,你敢再重复一遍吗?林端冷笑:你当着小舅的面说,你做了什么?你也配当一位长辈?!
毕竟自家的把柄还让林端捏在手里,何芳没敢再气势汹汹地叫嚣,躲在张纪身后,忿忿地磨着牙骂:我还说错了不成?你妈本来就是个罪犯,你最好离我们家远点,省得给你小舅添麻烦!
背着我小舅睡男人的不是你?林端镇定下来,抱起两条胳膊,斜眼睃她,满屋子的油腥气犹如飘飞的尘埃,恶心呛鼻。
张纪怔住了:什么?林端挑眉:小舅,你自己问她吧。我刚到这儿,就看见她跟男人厮混。
但凡丈夫有脾气,决不能容忍妻子出轨戴他绿帽,张纪年轻时是个温温和和的读书人,后来家逢巨变,他弃笔从商,在三教九流间来回碰壁,脾气也磨得更加圆滑。
张纪没有立刻发货,揪住何芳肥硕的腕子,将她抓出来,另一手指着林端,质问何芳:他说的,都是真的?
何芳吓冷静了,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反手抱住张纪粗黑的胳膊,眼泪星子哗啦闪烁,连哭带骂:天杀的讨债鬼哦,他搞来冤枉我的嘛!你咋连这种话都信,莫要仗着娃不在欺负他亲娘!
两人的孩子在念小学,这会儿还没放学呢。
亲疏远近,这些在成家立业后都要大耗功夫来研习的东西,落到林端头上,他始终是不曾面对过的,段景升说他脑子里只有是非,黑即黑白即白,未曾说错。
张纪搂着何芳的肩膀安抚,林端不愿多说,看两人这架势,就明白自个儿是来自讨没趣的,张纪断然不会信任他,而是信任给自己生了孩子的老婆。
林端寒声警告何芳:好自为之。
张纪摇头叹气:外甥,你妈妈就是犯了罪,判决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呢,丽春当年也没拦着父亲,还和他沆瀣一气,我们张家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妈妈功劳不少。
张丽春分明没有错,她是为了保护家人。
她付出生命,却换来无能之辈戳着脊梁骨的叫骂,而林端却无法还她清白,世人眼里只有判决书。
小舅,如果妈妈听见你这样说她,她会怎么想?林端抬手,指着满眼嫌恶的何芳:她对你,就是真心的吗?她在骗你!
张纪怒了:林端!你赶紧的,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这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一来就吵吵闹闹打你舅母,你简直无法无天!有爹生没娘教!
这话在林端听上去,简直讽刺而羞辱。
在他12岁那年,张丽春就进了监狱,此后母子分离,再未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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