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敛衣向冯明达行后辈礼:“还请舅舅教我!”
冯明达毛骨悚然,立即拜倒,邦邦邦连磕了三个头:“臣万死,臣惶恐!!!”
然后他猛地意识到——
艹,掉坑里去了!!!
让新帝别举行朝议,就这么散了……
你身为外戚,居然胆敢左右天子朝议,是否有不臣之心?
满殿那么多宗室、勋贵,新帝亲爹周王也在,人家关系不比你硬?
人家都不吭声,怎么就显出你来了?
尤其皇太后有失德之行在先,冯家竟然还敢如此跋扈!
让新帝别管皇太后,继续开会……
第一次朝议皇太后没能坐到底,中途撅过去黯然离场,以后还能再厚着脸皮过来吗?
那这监国之权,不就算是废了吗?!
要是什么都不说,当个锯了嘴的葫芦……
你是尚书右仆射、当朝宰相啊!
先帝临终之前将天下和新君殷殷托付于你,现在大事当头,你跟个哑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站在朝堂之上,辅佐天子?!
三个选择排在一起,权衡利弊之后,冯明达只能选择第二个。
也是这时候,他才明白新帝为什么单单把他叫到偏殿来。
因为皇太后忽发时疾,不能继续出席朝议,但朝议需要继续进行的决定,不能从新帝口里说出来!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皇太后再拉胯,名义上也是新帝的母亲,子不言母过!
但是冯明达是皇太后的胞弟,他可以代替皇太后发声,如此一来,既洗清了新帝可能有的不顺罪名,日后皇太后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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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找皇帝麻烦——不服气找你弟弟去啊,那是他提议的,朕是不得已而为之!
冯明达:“……”
冯明达:“…………”
缓缓地流下了两行泪。
朝堂的套路……
真他妈深!
难受的同时,冯明达还要忍受着心肠肮脏的新帝发出假惺惺的、鳄鱼的问候:“舅舅,您怎么哭了啊?吉人自有天相,母后会没事的,您别太担心了!”
第7章
冯明达没有回答。
他知道,新帝也并不是真的需要他回答这个问题。
冯明达只是将头低得更低,抵在地砖上,一字字从沁着血的喉咙里挤出来:“太后娘娘突发时疾,固非陛下所愿,若陛下因尽孝而延误国事,这才是最大的不孝,即便太后娘娘醒来,也会责备臣不能规劝阻止的!”
嬴政摇头道:“国朝向来以孝治天下,朕身为人子,岂能不为天下臣民以身作则?!”
冯明达恨得心头滴血,猛地抬头,又一次重重磕下:“陛下,还请以国事为重!这必然也是太后娘娘希望您做的!”
嬴政勃然变色:“舅舅是想陷朕于不孝之地吗?勿要再劝了!”
冯明达三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再三规劝,额头一次次撞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直至破裂出血,嬴政却始终不肯松口。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冯明达自诩已经足够退让,不想新帝却如此惺惺作态,几乎忍无可忍之际,却忽的意识到从方才开始,新帝便一直注视着太极宫正殿朝臣们所在的方向。
他这才明白新帝究竟想要自己做什么。
单单自己的几句劝进是没用的,此时偏殿之中只有皇帝和国舅,没人知道国舅的劝进是出于本心,还是由于皇帝的威胁。
皇帝需要让朝臣知道,是国舅自己主动站出来提议皇帝继续进行朝议的,所以,此时国舅单独一人的奏请毫无用处,脑袋磕破了也是白磕。
皇帝要在国舅和百官再三相请之下,被迫继续朝议。
皇帝是一心记挂母亲身体,却又被国家大义裹挟,不得已而为之的君子。
皇帝是一朵出水白莲,不沾任何尘埃,一边痛苦于不能向母亲尽孝,一边在朝堂上担负起人君的职权。
皇帝光辉灿烂,毫无瑕疵。
冯明达会意到这一点,惊诧之余,更觉毛骨悚然。
皇太后在朝堂上的昏厥,是新帝做的局吗?
冯明达绝不相信!
即便新帝是天纵英明,是太祖皇帝临世,也绝对不可能在短短二十七日间便在宫中发展起足以对抗皇太后的势力,更遑论操控人手,在最巧妙的时机使皇太后晕厥。
所以,这场意外只能是一场偶然,新帝与他和满殿朝臣一样猝不及防。
可就是在那短暂的片刻时间之内,他就想好了如何设局将自己套进去,一举夺去皇太后的听政之权,又如何步步为营,杀人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