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周鹤告诉宁绥那个纠缠了他十八年,甚至他复生后还想从他身上榨取什么的鬼魅是那位被追捧的邬篦。
宁绥的确感到意外,但他相信周鹤。
因为无归山初见周鹤时,邬篦便在他脑海里轻笑了一声。
他们的确认识,甚至还很熟悉。
宁绥不过片刻便垂下了眼帘:他想做什么?
周鹤也没瞒着:长生不老。
他摊手:玄师的寿命的确要比常人长很多,但总会老去死去的,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邬篦更清楚。灵力只能维持一时的长寿,人的生命终有尽头。
这个问题宁绥三岁时同周鹤探讨过了。
那时周鹤便说过人是做不到的。
邬篦两千多岁那年忽地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周鹤说起这些事来没有半分的怀念:于是他在闭关了近半年后突然同我说他要出山游历,就算是死去,也应当死在玄师的职责上。
他捻着手指:我当时并未怀疑。
这很正常。
宁绥虽不知邬篦同周鹤的相处是怎么样的,但要他怀疑自己师父,他也做不到。
尤其
宁绥曾从周鹤的师兄那听说过若是没有邬篦便不会有今日的周鹤。
邬篦于周鹤不仅仅是师父。
宁绥等着周鹤的下文,结果周鹤只是看着窗外捻手指,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不晓得周鹤的顾忌,只问了句别的:长生不老?像我们这般?
他真的只是疑惑,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这话却戳到了周鹤心里的最深处。
周鹤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宁绥,眉眼间的神色不变,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自然:唔,是。
他略去了中间许多细节:他动了禁术,又恰巧他是先阴之体,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宁绥没说话,他能够感受到这期间肯定还有很多复杂的故事,但他没问。
就如同他说的那般,周鹤只要说,他就信。
许是谈及往事多少叫周鹤有些惆怅,宁绥没接话了,周鹤便也没有再开口说下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周鹤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一起么?
宁绥摇头,周鹤便起身往外走,他没走几步又回头瞧宁绥:有什么礼物想要的么?
他笑着逗他:星星都可以哟。
宁绥面无表情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个坎都两百多年了,还过不去是么?
周鹤瞬间失笑出声。
他还记着两百多年前宁绥刚学偃术,用的还是绵软的棉线做提线。
那时宁绥从不向周鹤提要求,也根本没什么要求,于是周鹤便逗他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其实可以同我说的,左右你爹有钱,我回头问他要就是了。
小小的宁绥冷着一张脸吐出一个没字,周鹤便又道:什么都可以哟,只要你想。
那时候的宁绥还没有那么沉稳,被周鹤开导了后总是容易不耐烦,也只有这点不耐,才能叫周鹤在他身上窥到一点属于小孩子的脾性。
宁绥被他吵的耳根子嗡嗡响,便顶了句:星星。
然后?
然后周鹤呵呵一笑,扭头就走。
打那以后周鹤就总喜欢拿这事逗他。
可宁绥真正记得的是这件事的后续。
周鹤用偃术结合术法真的造了一屋子的星星给他。
小小的屋子里头没有烛火,却并不昏暗,因为悬挂着的无数星光照亮了整个屋子,伴随着周鹤身上淡淡的香火味,也将宁绥一颗冷沉的心烘的暖洋洋。
也是从那天起,宁绥才将无归山当做了自己的家。
等周鹤离开片刻后,宁绥便从软塌上起身。
他们房里有一面镜子,连着梳妆台,不过两人都不需要,故而宁绥就没看过一眼。
但此时宁绥坐到了梳妆台前。
他瞧着镜子里头自己清晰的脸,没有半点动作。
他对着自己如同死灰一般的眸子许久,终于抬手了。
他用左手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一如周鹤当时在罗扬家的动作,他冷硬的带动着自己的脸扯嘴角,但才戳上去一点点,他又立马放下了手。
于是他的唇绷的更加冷淡。
宁绥的唇线天生向下扬,薄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张脸倒是白,就是白的有些病态。
他又瘦,面部线条又宛若刀锋般凛冽,更别说他这一双漆黑的眼瞳,他自己看久了都觉得有几分不适。
他想不明白。
周鹤为何会喜欢上他?
喜欢上他这样从没有笑过的人。
喜欢上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
他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右手,还有和寻常人完全不一样的左撇子,他实在是无法明白。
他是异类。
周鹤是个正常人。
为何会喜欢上他?
他又有什么好?
宁绥垂下了眼眸,微微低下了头。
他晓得他活着的时候京中有些姑娘总会含羞带怯的瞧着他,但那是因为她们不了解他,没瞧见过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妖物四分五裂亦或是绞成渣滓,也没瞧见过他一身血污肮脏而又无情的模样。
她们觉得他是太子,觉得他是很厉害的玄师,于是就喜欢了。
但周鹤看过他所有的模样。
无论是狼狈的还是狠戾的亦或是失控的。
越是如此宁绥便越是无法理解周鹤为何会对他这样的人起那样的心思。
他不像别的小姑娘会用崇拜的眼神瞧着周鹤,也不像那些小姑娘会给周鹤洗衣做饭,更不像那些小姑娘会露出灿烂漂亮的笑容,会扑闪着大眼睛甜甜的喊道长喊哥哥。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周鹤对小姑娘没有兴趣,可他也不像旁的男子会说话、会害羞、会高兴亦会难过委屈。
宁绥从不觉得委屈。
即便当年他父皇新娶皇后,即便当年他父皇为了新皇后训了他几句,即便当年他父皇的爱渐渐偏移到了宁玥歌身上。
宁绥也没有半分的难过和忧郁,于是他就不会向周鹤撒娇了。
所以宁绥真的想不明白。
周鹤什么也不缺,为何会喜欢他?
宁绥在镜前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偏头起身直径出门。
他走到隔壁,抬起左手敲了敲房门。
第一声里头就飞速传来应声:诶,门没上锁。
宁绥推开门,就见陈寡捧着书再看,封面上的大字赫然是术士基础。
印章是玄门的,想必是陈寡去岳州玄门买了书。
陈寡虽然抠门又财奴,但在这方面的确刻苦。
陈寡见到是宁绥,人有点懵:宁哥?
他挠了挠头:呃您找我有事?
宁绥没在意他的小心,只平静道:跟我出去。
陈寡:
他默默的看了眼宁绥身后:您确定鹤哥不会把我的头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