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欲从云琅口中逼问出同党,不想云琅此刻竟自己露了马脚,当下不动声色,缓声追问:是何关系?
云琅有些莫名:老太师不知道?
庞甘冷笑一声,正要开口点破这两人的勾当,云琅已经继续说下去:我爹害死了他爹,害死了他娘。
云琅稍坐起来,耐心给他讲:他爹一清二白,罪名是我爹诬陷的,谋逆是我爹栽赃的。
庞甘原本还凝神听着,却不想竟又被他戏耍一次,怒气冲心,咬牙呵斥:竖子!你
端王府上下四十余口回京奔丧,途中又遭山匪截杀,手段残酷非人。
云琅缓缓道:端王血脉,只剩他一个。
庞甘盯着他,枯瘦肩背起伏,脸色隐隐发青。
我与琰王。云琅帮他总结,生死血仇。
当年旧事被这般赤裸提及,极端惨烈慑人,刑台上下一时都跟着静了静。
云琅没再往下说,抬头向云边看出去。
天色阴沉,眼见着还要落雪,厚重云层一叠接一叠蔓到山头。
隐约可见一线天光。
御史中丞定定看着云琅,心口跟着一紧,背后冷汗涔涔透出来。
黄口小儿,谎也编不圆!庞甘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坐回监斩台,冷笑,既然血海深仇,你又如何能与他搅在一起?还不是矢口狡辩!
这有何难。
云琅失笑:这种事,无非灌灌酒下下药。我对他倾心已久,潜进他府里,寻个月黑风高良辰日,趁他半醉半醒神混沌时
御史中丞天翻地覆咳嗽起来。
云琅没能说完,有点惋惜: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御史中丞:
人群尚在愣怔,鸦雀无声。
御史中丞站了半晌,实在不忍再看下去,按着额头往角落退了退。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老太师庞甘气得胡须打颤,抖着手指他:天子脚下,岂容此等恶行!
监斩官听云琅说得信誓旦旦,云里雾里间竟已不知不觉信了七八分,犹豫劝道:老太师,毕竟稚子
何来稚子?分明孽种!庞甘厉叱一句,抄起斩签,劈手摔下监斩台,荒唐至极!午时三刻已至,速速行刑!
亡命牌落地,铡刀必须见血。刽子手屏息凝神,咬牙正要行刑,忽然听见清脆蹄声。
两匹飞马破开人群,人立嘶鸣,堪堪到了监斩台下。
劲风擦身而过,亡命牌被墨羽箭当中射穿,死死钉在木柱上。
马上是两个身形剽悍的黑衣人,其中一个手中弓弦仍在轻震,神色漠然,沉默立马。
人群一阵骚动,有见识过的,忍不住低呼出声:玄铁卫!琰王府的人
庞甘脸色变了数变,落在那两个冷硬如铁的黑衣护卫身上。
玄铁卫是端王留下的亲兵,朔方军里的精锐,饮血无数杀人如麻,没一个是好惹的。
皇上怜惜琰王少年失怙,特准玄铁卫在京城内城持刀纵马。纵然是当朝大臣权贵,也没人愿意同这些只知道护主奉命的杀胚对上。
本朝律例,从无死囚赦免一说。
庞甘勉强压下怒火,上前道:琰王既然告病,法场便该由监斩大臣处置
我家王爷养病,听闻有子嗣流落府外。
其中一人冷冰冰道:遣我二人前来寻回。
子虚乌有,不过垂死挣扎、胡编乱造罢了!
庞甘:琰王何必当真
我家王爷说,端王一脉,子嗣艰难,血脉凋零。
另一人道:不能放过一个。
庞甘一时被噎住,还要再说,那人已下了马,将自铡刀下将躺得溜扁的云琅提起来,扛下了刑台。
我家王爷吩咐,琰王府借去十月,验看血脉。
先前说话的玄铁卫探向怀中,摸出一方生铁令牌,抛在刑台之上:十月之后,要杀要剐,把人剁成几段,随你们就是了。
第四章
云琅被从铡刀下扛出来,囫囵塞进了马车。
侍卫司不得号令不敢妄动,人群向来畏惧琰王,讷讷向两侧退让出条路。
玄铁卫漠然沉肃,护持着马车缓缓出了闹市。
云琅还想矜持,拿脑袋把帘子顶开一小半,看着越来越远的刑台:诸位稍待
为首的玄铁卫稍勒马缰,看了他一眼。
云琅不太好意思,清了下嗓子:能再回去一趟,让他们帮我把枷锁摘下来吗?
不是为我。云琅有理有据,很客气,枷锁刑具五行属金,是大凶之物,主肃杀,对养胎不利。
玄铁卫并不理他,扶着身侧长刀,催马前行。
云琅灌了口风,咳嗽两声,倚着车厢:端王血脉要紧。
他扶着车窗,往外找了找,看着为首那个依然不为所动的玄铁卫:连大哥
雪亮长刀倏然出窍,停在他颈前。
云琅停下话头。
再提端王名讳,刀下见血。
为首的玄铁卫盯着他,神色终于不再漠然,嗓音冰冷:忘恩负义之徒,该被千刀万剐。
云琅静静坐了一阵,笑了笑,将那把刀轻轻推开,坐回车里。
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前行。
云琅放下车帘,叹了口气,不知从哪摸出截机巧铁钎。摆弄两下,熟练摘了镣铐,随手扔在一旁。
这条路他再熟不过。
京城内城自朱雀门始,出了金水门就是外城。
沿金水河向西北走,再向南,过了金梁桥,就是端王府。
云琅少时没少惹祸,每次祸闯大了,不能靠耍赖糊弄过去,就往端王府跑。
端王执掌禁军,把他塞进房间里藏严实,叫殿前司在京里声势浩大地搜云家的小兔崽子。
禁军也早都跟他混得熟透,一本正经地一通乱找,拖到老御史们堵不到人、气得哆嗦着胡子回去,再把云琅悄悄放出来。
云琅在京城长到十五岁,出入端王府的次数,远比那个镇远侯府更多。
冻透了尚且不觉得,这会儿在车里暖和不少,寒意反而从四肢百骸往外钻。云琅打了个哆嗦,把暖炉整个抱过来,舒舒服服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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