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敛眸,将视线自草人被绞开的狰狞豁口上收回,朝演武场外走出去。
秦英跟上他:殿下。
父王掌兵,向来只叫属下姓名外号,从不说这些话。
萧朔道:你想起了谁,本王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秦英滞了下,攥了攥拳,还是追了几步:殿下听末将一言。
萧朔被他扯住衣物,蹙了下眉,停在原处。
当年之事错综复杂。我等只是武人,一腔血气之勇罢了,许多事想不清楚。
秦英垂头静了半晌,低声道:可当年那个案子,唯独对殿前司和端王府,是全然不同的。
萧朔眸底黑沉,像是不见底的深渊寒潭:有何不同?
当初云少将军究竟做了什么,为的是什么于旁人,或许是一场冤案,一场阴谋,一场算不清的糊涂血账。
秦英道:可唯独对端王府与殿前司这是场家变。
秦英哑声:自此一案,家破人离。
萧朔立了一刻,转过身。
谁对谁错,谁忠谁逆,我们都不知道,也分不清。
秦英眼眶慢慢红了,哽了半晌,慢慢道:可我们
秦英闭了眼,跪在地上:还请殿下对少将军,高抬贵手。
萧朔背对着他,不见回应,身形漠然。
云少将军是自家的人。秦英膝行几步,自家的人,打断骨头也有筋连着,有什么恩怨,关起门来好好问清楚
秦英咬紧牙关,一头死死磕在地上。
此处清净,少有人经过,除了风声过耳,就只剩下零星虫鸣。
不知隔了多久,他再抬头,眼前已不见了萧朔的影子。
琰王府早得了消息,回府的马车一早便守在了陈桥大营外。
老主簿不放心,特意亲自跟着车来接王爷。眼睁睁看着萧朔掀开车夫的斗笠检查了半晌,又在车厢上下内外,尽数一丝不苟地审视了一圈。
王爷。
老主簿跟着转了一圈,试图劝阻:小侯爷的确没跟着车来,当真没藏在什么您看不见的地方当真不在您给小侯爷做得那个暗匣子里头。
老主簿看着王爷掀暗匣盖子,瞄了一眼只有五寸见方的暗格,小心提醒:有些许小,小侯爷怕是藏进不去
萧朔合上暗匣,心平气和:我知道。
老主簿闭了嘴,守在车边,神色仍有隐约担忧。
我不是
萧朔有心解释,按了下额头:罢了。
只是话本上说,两人里的一个出去做事,在上了回家的马车时,大都会发现些藏着的糕糖点心。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算是彼此间的小雅趣。
云少将军向来洒脱不羁,从来留神不着这些细节。不然也不会当了三年京城闺阁女儿的思嫁榜首,身边却只端王府世子一个,旁的半个人也见不着。
萧朔无心多解释,上了车阖目养神,静坐一阵,又吩咐道:过龙津桥,观音院背后,绕甜水巷一趟。
老主簿当初常走这条路,一听便想起来了:您要带些点心回去吗?
他这几日又琢磨着糖水蜜饯,大抵是嫌药苦了。
萧朔翻过那块腰牌,碰了碰:街头那家的荔枝膏和糖丝线,没能要来方子,府上做不出味道。
老主簿尚且记得当初的事,笑道:当年咱们府上四处搜罗点心方子,闹得满京城都不得安生,好几家点心铺子去找先王主持公道。
先王那时候还以为,您是要立志开家糕点铺。老主簿道,气得满王府追着您揍,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拿来装小侯爷的坑里,崴了脚三日才好
萧朔静了片刻,慢慢道:父王那时追着我揍。
老主簿心说莫非是因为您说话实在太慢,不敢擅言,顺势接着问:是为了什么?
萧朔:是因为我的确立志要开家糕点铺。
老主簿:
老主簿从不知自家王爷志向这般广大,愣了半晌,一时竟颇有些余悸:您那时总归也是王府世子好好的,怎么想起了做这个?
少时钻牛角尖罢了,没什么。
萧朔闭着眼睛:后来又想开酒铺,如今才知道,他要开的原来是带馆子的客栈。
老主簿张了张嘴:小侯爷吗?
萧朔点了下头,垂眸道:我若开了客栈,他会叫我当家的,还会叫我官人。
老主簿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没忍心叫醒王爷:这样。
萧朔将云琅扒着门乱喊的情形提出来,细细想了一阵,抬了抬唇角,静静靠回去。
老主簿始终担忧他的心神,一时竟看不出半分不妥,反倒有些忐忑:王爷?
萧朔睁开眼睛:何事?
您今日心情不错么?老主簿小心道,皇上没同您说什么?小侯爷
老主簿回了神,忙闭上嘴,顿了顿又道:小侯爷与我们在府里,还惦着宫中情形
萧朔点了下头:皇上给了我父王当年的腰牌。
老主簿心头狠狠一沉,跟着马车,没说得出话。
萧朔入宫后,老主簿带人在府上钉窗户,看着小侯爷忧心忡忡在书房里磨了几百个圈,担心得就是这个。
那块腰牌沾着过往淋漓的血,也载着太过幽沉的过往。
皇上那日没能靠罚跪折了琰王的心志,今日就会顺势赐下这一块腰牌,翻扯出过往从未痊愈的沉疴痼疾,来刺萧朔的心。
谈及此事时,又说起了当年朔方军兵围陈桥大营的事。
萧朔道:我才知道,云琅的伤竟是他叫人下的手。
老主簿愕然站定,脸色白了白。
是种很古怪的剑,伤人后的创口看着不大,内里却会被剑刃倒钩搅开,又有暗槽引血,伤得极深。
萧朔垂眸,看着腰牌流苏上早已洗不去的暗沉痕迹:我看了在草人上刺出的伤口,若是高手施为,一剑便能去半条命。这等伤要彻底养好,少说也要卧床静养、一动不动躺上两三个月。
萧朔道:伤口挣开一次,便是前功尽弃,又要重新再慢慢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