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力道一卸,结结实实砸在了萧小王爷的身上。
萧朔初醒,一口气被他砸净了大半,眼前又黑了一瞬:云――
闭嘴。云琅余悸尚在,没好气沉声,睡你的觉。
萧朔:
一刻前。萧朔抬手,揽住身上失了人形的少将军,我自觉正在睡觉,有人三番五次,叫我睁眼。
云琅一时愕然,他还没见过这般不识好歹的,撑起半身,瞪圆了眼睛:你这人――
萧朔握住他手臂,抵着额头,闭上眼睛。
云琅就受不了这个,气势平白一软,僵了半晌,慢吞吞跟萧小王爷蹭了蹭额头:行了,收收惊。
此时不宜算前几次的总账,云琅暗地里记了账,暂且抛在一旁,顺手扒开萧小王爷胳膊,整个人咬牙切齿地自投罗网,贴上了萧朔胸肩:早晚同你打一架。
萧朔身上太凉,他知云琅素来畏寒,挪了挪,抬起手:任打任杀,少将军请便
你衡量一下。云琅道,现在把我推开,你这一个月都别想在榻上再看见我。
萧朔静了一刻,垂了视线,沉吟着没再动。
云琅愕然:你还真在衡量?!
倒并非衡量。萧朔慢慢道,只是子时已过,今日便是除夕,这一个月还剩下十个时辰
云琅一脚踹开萧小王爷,坐起来便要翻窗子走人。
萧朔眼疾手快,将云琅拉住:少将军。
少将军心冷如铁。
云琅叫他拖着,往窗前原地踏步:这十个时辰,还请萧小王爷好生享受,在下告――
萧朔静了静,握着他的手稍一用力,低声道:冷。
云琅身形一滞:
萧朔察觉到掌心力道,仍惯性地想松手,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念头,反倒攥得愈紧。
云琅没来得及告辞,叫他攥麻了的手动了动,抿了嘴,叫萧小王爷一点点拖回怀里,慢慢抱实。
端王端王妃英灵在上。
萧小王爷知道冷了。
云琅坐了半晌,气得乐了一声,手脚并用把人抱紧,贴得密不透风。
萧朔向来惯了替他暖身子,蹙了蹙眉,才要开口,嘴也叫云少将军眼疾口快,咚的一声封了个严实:
夜深风寒,月清露重。
云琅夜行衣里头藏着棉袍,小王爷亲自吩咐人做的,内里缀着上好的细绒,此时身上仍暖暖和和。加之这些天补得好,身上也不再单薄得骨质分明。
揣在怀里,格外好抱。
萧朔叫云少将军毫无章法地挂在身上乱亲,轻叹一声,单手将人揽了,空下来的手拢在云琅脑后。
云琅:?
未及反应,萧朔已将他放平在榻上。
做什么?云琅心头一悬,我还得骑马打仗,不能疼腰,不能疼腿,不能疼――
我的少将军。萧朔望着他,不是这么亲的。
云琅愣愣躺着,从心口到心神皆受了琰王致命一击,一时丢盔卸甲,再说不出话。
萧朔不再拦着云琅替自己取暖,分开云琅唇齿,慢慢细致吻下来。
他方才含服了玉露丹,药材清香下,能透骨的苦味还未散尽。
云琅色令智昏,叫他亲得神思恍惚,尚忍不住低声抱怨:好苦。
入口最苦。萧朔道,你那时未能尝得出来?
云琅一愣:我――
他那时急着给萧朔喂药,喂浅了怕萧朔不肯吃,喂深了又怕将人呛着,哪有功夫关心这些。
云琅叫他提醒,才察觉分外提神醒脑的浓烈苦味,一时捶胸悔之不及。
萧朔看着他,眼底融融一暖,自袖子里摸了颗糖,剥开糖纸。
云琅想不通:你带着这东西见的皇上?
还带着你的小泥人。萧朔将糖喂给他,看着云琅一点点吃了,眉宇松缓,不然如何能撑下来。
云琅含着糖,耳根一热,将萧朔用力抱了,照后背用力胡噜了几趟:你是不是盘算着――
云琅话音一顿,没往下说,将糖咬了一半,给萧朔分过去。
昨日救那个险些坠河的孩子,事出意外,并不在预料之内。
云琅走得快,出手时又已易容,纵然身法多少有迹可循,只要萧朔有意,再怎么也能设法糊弄。他内息空耗,不愿叫萧朔担忧分神,便不曾急着回府,去了梁太医的医馆调息。
梁太医手里安神的药多,索性趁虚而入,下了些药将他直接放倒了,叫亲兵背去了静室好睡。
云琅睡到月升,心头忽然没来由一紧,内息险些走岔,冷汗涔涔猛醒过来。
王府不曾派人来找,也不见连胜与殿前司人影。
刀疤守在门口,欲言又止,战战兢兢。
云琅就知事情定然不对,揣摩着诸般端倪,应和着梦境连诓带逼,从刀疤口中硬问出了实情。
士别半日。云琅没好气道,小王爷不止学会了胡说八道,竟连心血来潮、兵行险着也一并给学会了。
时机难得,稍纵即逝。
萧朔知道云少将军实则半分也没消气,只是压着不便发作,握住云琅手指,试探道:所幸有惊无险
他忽觉不对,蹙紧了眉,伸手去摸灯烛火石。
没什么好看,弓弦勒的。
云琅将手背在背后,伸手把人扯回来:上过药了,有惊无险。
萧朔看着他动作,静了片刻,低声道:抱歉。
云琅醒来得知消息,要潜进宫内探清情形、设法混入强弩营,还要再凝聚心神,射出索命的那一箭。
云少将军向来神勇,能于阵前挽弓直取敌方帅旗,今日竟能叫弓弦割伤了手,不知心神已乱到了何种地步。
知罪了。萧朔轻声,今后定不再犯。
云琅逮着哪是哪,照着戴罪的萧参军肩膀上咬了一口,却不说话,枕着萧朔手臂仰了头。
萧朔撑起身,迎上云琅的视线。
你的罪多了。
云琅还心疼那一箱子春宫图,压了压脾气,不在这时候同他算账:等事了了,一桩一桩罚你。
萧朔缓声道:知罪,认罚。
他说得格外认真,像是逐字逐句都出自心底。平日里戾意盛不下的冷冽寒眸,此时竟温宁得仿佛静水流深,借着月色,稳稳映着云琅的影子。
云琅叫他装在眼底,心口一涩,喉咙哽了下:你――
云琅咬了咬牙,侧过头。
萧朔是来做什么的,洪公公看不透,都虞侯和连胜看不透,就连皇上预设立场、百般揣摩,只怕也想不明白。
宫变凶险,祸福难料。萧朔惯了走一步看三步,纵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也要为了那一分,将后路替他铺设妥当。
只要能叫皇上相信云琅能替他守住当年事,便有可能叫皇上动摇,此时压上萧朔的立场,皇上无人可用,为安抚萧朔,多半会选赦了云琅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