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些清正直臣,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来日朝堂的中流砥柱。如今将开封尹轰出京城,倒也不全是参知政事心疼自家学生。
很妥当。
云琅舒舒服服抱着小王爷睡了这些天,推己及人,也觉得大理寺卿的床榻实在清冷:商兄砥柱中流这些天,也该好好歇歇
萧朔颔首:故而,今夜轮我去骗景王。
云琅:
云琅:?
萧朔抚了抚云少将军发顶,将他抱起来平展在榻上,掩好被角,点了支折梅香。
月皎星稀,更漏将阑。
有巡逻卫兵踏着月色悄悄走过窗外时,云少将军终于在对景王的诚挚歉意里睡熟,在梦里囫囵抱去了先锋官的半边臂膀。
萧朔守到他睡沉,将外袍脱下来,覆在云琅身上。
他又在榻边坐了一刻,将手臂缓缓抽出来,放轻动作起身,披衣出了卧房。
韩从文抱了刀坐在门口打瞌睡,听见门响,同萧朔行了个礼,起身带路。
夜色静沉,萧朔命人守在院中,穿过太守府,停在了看押襄王的那一间重兵把守、寒刃林立的监牢之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州城是古城, 监牢自前朝遗留至今,已用了近百年。
狱中肃静,箭楼高窄。冰冷的青条石层层垒入看不见顶的死寂漆黑, 幽沉的石板狭道间, 只能听见更漏的徐徐滴水声。
昏暗风灯下, 襄王坐在地字号牢房深处, 听见门外脚步声,睁开眼睛。
他眯起眼,似是仔细辨认了一阵门外人影,神色依然镇静,甚至隐约露出了些看不出意味的笑意:原来是你。
狱卒拉开牢门, 躬身候在一旁,等萧朔进了牢房。
萧朔身后, 值守的朔方军已利落合拢, 将牢房再度围得密不透风。
你是来杀我的?
襄王抬起眼睛,端详了下萧朔, 又道:亦或是来将我寸寸凌迟,挫骨扬灰?
萧朔不理会他的问话, 走到一旁,细看了看那些刑具。
脊杖,钉板, 铁蒺藜, 金丝鞭, 炮烙,杏花雨。
能一寸寸碾碎人的生志,扒人皮要人命的古老刑具,一样不落的摆放在一旁。
你尽可以将这些东西拿来用。
襄王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神色竟然饶有兴致:成者王,败者寇。如今本王事败,愿赌服输
萧朔俯身,将绞了金丝的牛皮鞭捡起来。
这东西外面裹了棉布,十成力道打在人身上,足以震裂筋骨经脉。
襄王道:云琅受过。他曾对你说过么?不伤皮肉,一鞭子一口血,能将人疼昏过去。
萧朔身后,连胜眼中迸出凛冽寒意,牢牢钉在他身上。
襄王似是全然不觉,仍继续说下去:那皮手套是戴在行刑衙役手上的,内坠铁砂,外有钝钉,云琅也受过。
襄王不紧不慢:将人吊起来,后背抵着墙,借铁砂之力按压胸肺,能叫人吐出最后一口气。
连胜眼底的寒意化为近于实质的杀气,上前一步,腰刀铿声出鞘。
贴加官是最好受的。襄王道,水刑比这个难熬,将人头朝下绑在椅子上,以布蒙脸不断浇水,循环往复受这一道刑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会在中间疯掉,剩下的纵然活下来,也逃不脱日日梦魇惊恐。
连胜无论如何再听不下去,厉声喝道:够了!
襄王叫泛着森森寒气的刀刃逼到颈间,低头扫了一眼,又看向萧朔:当真够了么?
连胜几乎恨不得一刀砍了他,脸色铁青,手臂绷得青筋暴露:少在这里花言巧语!如今你已是必死之人,说得再多
萧朔。
襄王道:他说得不错,本王已是必死之人。
连胜一愣,盯着仍镇静稳坐的襄王,死死皱紧了眉。
萧朔将手中那一条金丝鞭放下,回过身,目光落在襄王身上。
襄王缓缓道:你的父母,尽皆死在本王谋划中。
以你二人的聪明,应当早已看出,当今那位皇上不过是柄刀罢了,本王才是持刀之人。
他能将你父王一派扳倒,借得尽是本王之力,承得尽是本王之势。
你与云琅,这一路所失所憾,皆出自本王之手。
如今本王任你报复,过往的债,任你来讨。
襄王看着他的眼睛:你父母的血债,朔方军的血债,云琅的血债你们苦心筹谋这些年,如今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襄王格外沙哑苍老的嗓音,竟如同某种蛊惑一般,缓缓响在地牢里:你还在害怕什么?
殿下!
连胜实在不想再听半句,眼底充血,哑声吼道:让属下来!叫这老狗好好尝尝这些东西的滋味!看他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萧朔抬手,止住连胜话头,视线落在襄王身上:害怕?
不是么?你若心里没有畏惧,为何不敢同本王下手呢?
襄王道:你这些年,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
襄王审度着他,眯了眯眼睛:或是你还在思谋揣摩?还有哪件事是你想不通的,本王自可替你解惑
不必。萧朔道,方才你已解过了。
襄王停下话头,第一次微皱了下眉:什么?
萧朔示意连胜收刀,缓缓道:镇远侯。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襄王视线便倏地微微一凝,视线落在这个年轻得可怕的对手身上。
镇远侯云氏一门。
萧朔缓步走到灯下,看着他:我今日终于明白,他是如何被你收入麾下的。
襄王眼底光芒急剧收缩,愕然抬头,目光几乎凝在眼底。
世人皆知,端王清白受冤,皆为镇远侯云袭图谋不轨、利欲熏心,一手谋划陷害。故而云氏一族满门抄斩,罪有应得。
再知道些内情的,便知那镇远侯一门绝非主谋,镇远侯投靠的是昔日的六皇子、当今那位九五之尊的皇上,那一场惊天大案,云氏一族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傀儡。
后来襄王府开始出手,便又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密辛解开。原来三司使与大理寺卿都是襄王暗桩,原来皇上最信任的内侍近臣,仍有不少是襄王一派暗中安插。于是宫中人人自危,宁可错杀不敢放过,不论任官高低职权大小,都要刨根问底再三查清。
可从没有人再接着问过,镇远侯究竟是谁的人。
端王平反,镇远侯云袭处斩,云氏一族覆灭。先皇后哀恸过甚病重不治,先帝病体沉疴,移政于贤王,代掌朝堂理事监国。
云琅豁出性命相救端王府不成,反受族中牵连,遁入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