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就凭这份信任的恩宠,那可是独一份儿!
赵应再次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的慧眼竖了个大拇指,面上带笑,转向了犹捧着那张宣纸的婉儿。
上官娘子,这个,就请交给老奴吧!赵应道。
婉儿一怔,方意识到,武皇后难道都不需要再看一看自己写的东西吗?她就不怕手底下的人,私自做什么手脚吗?
婉儿于是多了个心眼儿,斜瞄了一眼武皇后,见武皇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婉儿才将那张纸交给了赵应。
口中犹道:不敢。赵公客气了!
赵应闻言,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因为是在武皇后面前,他不敢笑得放肆,遂很矜持地笑眯了眼儿:上官娘子也忒客气了!
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婉儿手里接过那张纸,才弓着身退后,依命去张罗置办了。
武皇后仿佛没看到赵应对婉儿的态度,依旧用她那副无事的时候就透出懒散意味的嗓音唤道:阿芸!
下面一名尚宫打扮的,约莫二十四五年纪的女子上前来,欠身听命。
武皇后向婉儿抬了抬手,道:上官婉儿初到本宫身边侍奉,你便带着她熟悉一番各处情形,省得以后闯了祸,惹本宫生气。
婉儿初听到武皇后竟指派了专人来帮自己了解新环境,心里面着实涌上了几分感激的意味,毕竟以武皇后之尊,大没必要管自己怎么在宫中生存。怎么活下去,那还不是个人的本事和命?
武皇后没有任由她自生自灭,已经算是待她不错了。
可是,听到武皇后后面的话,婉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难道她在武皇后的心里,就是那么毛毛躁躁的,容易闯祸,还容易招惹麻烦的存在?
就算是气,也是武皇后气她的时候多吧?
不过心里再不满,婉儿面上的恭顺依旧,向武皇后叩谢,又谢了那名被唤做阿芸的尚宫。
那名尚宫忙含笑还礼:妾全名柴芸,上官娘子唤妾阿芸即可。
婉儿道了句不敢。
武皇后懒得瞧她们寒暄,慵懒地挥了挥手:阿芸,带她下去吧!
这是让柴芸立刻带婉儿去熟悉环境的意思,柴芸和婉儿便知道她现在不想理会任何人,便都躬身退了出来。
上官娘子请随我来!柴芸在前方引路,嘴里客气着。
柴娘子唤我婉儿便好。婉儿笑得得体。
柴芸笑了笑:上官娘子是天后看重的人,我们何敢僭越?
婉儿听她话中的别样意味,暗暗记在心里。
婉儿之前并没觉得自己在武皇后那里如何特别,又如何被武皇后看重,但细细想来,如柴芸,如赵应这些,久在武皇后眼前侍奉的人,他们见得多,眼光必定老辣。柴芸这般说,赵应又是那般态度,一定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两个人寒暄客套了几句,便行至了殿门口。
婉儿的目光,不由得被跪在殿外甬道侧的一个身影所吸引了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整个身体几乎都跪伏在地,身上的衣裙颜色,就在刚才婉儿见过的。
这个女子,不就是之前被武皇后斥退的那名女史吗?
她怎么跪在这里了?
婉儿蹙了蹙眉,脚步便不禁朝那女子的方向迈了去。
被柴芸唤住:上官娘子请移步这边!
婉儿怔住,侧头去看。
迎上的,是柴芸微微含笑的脸。
她仿佛根本就没看到那个跪伏在当场的女史
婉儿抿了抿唇,终是勉力压下心头的疑惑,朝柴芸指示的方向挪步而去。
但那个女史跪伏的可怜兮兮的身影,还是嵌在了婉儿的脑海中,消抹不去。
婉儿隐隐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而这内情,也一定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柴芸引着婉儿,走过了附近的几座宫殿,嘴里不停歇地将每座宫殿的名字、功用都介绍了,还时不时地穿插过对武皇后日常作息习惯的叙述,可谓条理清晰。
就是婉儿这个初入这里的人,都能在一听之后,大概清楚何时何事可为,何时何事万万不可为等诸般忌讳。
婉儿将这些默默牢记于心。
她更清楚,这偌大的唐宫之中,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所不知道的忌讳和规矩,还多得是。
所以,更要时时处处小心谨慎。
婉儿心忖。
柴芸自顾连续说了半刻钟,瞥见婉儿始终安静听着,并不多嘴,心里暗自点头。
在这深宫之中,性子张扬、耐不住寂寞的人,都是活不长久的,更不要说他日的前程如何了。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倒是难得的性子沉稳。
最难得的,是个会看眼色,又会做人的。
柴芸于是对婉儿添了几分好感,想着之前在殿外跪伏的那个身影,便掂对着多少点拨点拨婉儿,以防她触了霉头。
咱们在天后娘娘跟前听差,不止要忠谨恭顺,更要想天后娘娘之所想,急天后娘娘之所急,替主子分忧,而不是给主子添堵柴芸徐徐开口,状似寻常说话一般。
婉儿闻言,心中一警,福至心灵地蓦地想到了什么。
便听柴芸又道:比如那位裴女史上官娘子可看到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那位裴女史,没有替天后娘娘分忧,反倒给天后娘娘添堵了呗?
所以才叫,比如?
那个女史,她姓裴?
婉儿记在心里,面上的顺从模样不变:是,看到了
柴芸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了。
婉儿却只觉得余音不绝,引人深思。
待得婉儿折回之前武皇后燕息的宫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时近黄昏,日头渐渐西斜,将一抹惨淡余晖,投照在殿檐下的立柱上,衬得那朱红的颜色,都显出了几分颓然模样。
婉儿徐步而行,因为天色将晚而情绪稍黯。
她很快便眼尖地看到了之前甬道上的那个身影,换了模样
不再是那个穿着女官服色的裴姓女史,而是换成了一个素色罗裙的年轻女子。
婉儿颇感诧异。
走得又切近了些,婉儿看得更清楚了
这个年轻女子的衣裙,虽然颜色极素,但质地绝好,观之便可知价值不菲。
这可不是寻常宫中女官能穿的衣衫:须知,这里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什么服色、什么材质的衣服什么人能穿,都是大有规矩的。
这个年轻的女子,整个头顶只有一根乌木簪子,大片大片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和后背上。
她的头上除了那支乌木簪子,不见任何饰物,连耳上的钗环,皆都卸去了。
这可不寻常!
婉儿的脑中,忽的闪过了一个词:脱簪待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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