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要成功打败她的长子,现在又将矛头指向了她的次子。
她不仅指向李贤,还要顺手考察一番她周遭的人,都是怎样的心迹
李贤,罗大富,甚至包括那两名小内监,都在她的考察范围之内。
当然,武皇后考验的,还有自己。
婉儿苦笑。
武皇后想考验什么?
考验自己是不是李贤的人吗?
还是考验自己,会不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把天后娘娘出卖了?
所以,武皇后躲在暗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了吗?
那么,她是否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
那么,杜素然的暗中跟踪和及时出手,是武皇后的安排吗?
婉儿的脑中被所有这些问题充斥着。
头痛欲裂。
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所谓斗究竟是怎样的内涵。
差一步便是生,错一步就是死。
这哪里是在为荣华权柄而斗,分明就是在拿生死作赌!
此前许多年,婉儿见识过武皇后很多面。
她以为她熟悉这个时代,她以为她熟悉这个注定会成为千古一帝的女人。
她见过她的很多张脸,慵懒的,居高临下的,横眉立目的,被气得大翻白眼儿的
婉儿恍然意识到:原来有着那些面孔的武皇后,都根本算不得可怕,因为她露出那些面孔的时候,与权谋算计无关;而面对那些面孔的婉儿,也与死亡无关。
如今,当真真正正地搅入武皇后的谋算之中,婉儿才明白,自以为的聪明,自以为的上帝视角,都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婉儿突然觉得,特别地累。
她不知道今后,还要面对多少这样的局面。
不仅如此,婉儿陡然意识到:或许她真的想错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对于武皇后而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其实,是自己想得天真了吧?
任谁,在武皇后的眼中,不是一颗棋子?
两名小内监已经在罗大富的眼色示意下松开了婉儿。
婉儿的身体,包括双手,都得了自由。
可是她嘴里面的那团疑似绢帕的东西还在。
婉儿却没有取出它。
她此刻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力地。
那种冰冷的感觉,透体而入,就像她的心,正急速地朝着深渊坠落下去。
寂静之中,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武皇后无声地盯着李贤,也许并不是仅仅盯着李贤。
不过,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李贤之前像模像样的请罪,她好像根本就没听见。
罗大富杵在原地,一对小眼珠儿转向武皇后,又转向李贤,脸上的忧色,浮了上来。
罗大富正忧虑无着的时候,忽听得从殿内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从殿内缓步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
赭黄便袍,没着冠的中年男子,他的脸色几乎与身上的袍子颜色差不多,晦暗的颜色与武皇后健康的脸色孑然不同。
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温和,走到武皇后的身边,带着亲昵。
武皇后淡淡地滑了他一眼,没作声。
李贤和罗大富顿觉如蒙大赦。
李贤更是抢先一步,伏身行起大礼来。
父皇龙体大安!儿夤夜搅扰父皇母后安眠,是儿之错!请父皇治罪!李贤叩拜道。
他言语干脆利落,又行着大礼,让皇帝的心情霎时间好了许多。
你的孝心,父皇和母后怎么会治你的罪?皇帝说着,看向了武皇后。
见武皇后依旧面无表情,更不做声,皇帝遂不自然地右手凑到唇边轻咳一声。
又转向婉儿和两名小内监所处的位置,音声微沉道:罗大富,这是在做什么?
罗大富仿佛被点了穴的人突然被解了穴,登时来了精气神儿,赔着笑往前凑。
刚要开口,话头儿就被截了去:这是妾宫中的女官,来这儿回话,不知怎么得罪了罗总管?
皇帝温言,皱了皱眉,责问的目光看向罗大富。
罗大富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脸上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圣人明鉴!这位娘子口口声声说是要见圣人您,又不曾表明身份。老奴想着这深更半夜的,其身份不明恐为歹人,兼如此十分地违制,便大着胆子自作主张请她且退下孰料她竟不肯,还吵嚷起来。老奴无法,只得命人先堵了她的嘴
罗大富说着,又朝武皇后深深拜了下去:老奴竟不知这位娘子是天后身边的女官,是老奴之错!请天后治罪!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接着转头去看武皇后。
武皇后则根本不买账,冷哼道:既然已经知道她是本宫身边的女官,罗总管还打算这么堵着她的嘴吗?
罗大富哑然,忙亲自颠儿到婉儿身前,取下那团绢帕,又笑眯眯赔礼道:委屈娘子了!
见婉儿犹伏在地上不言语,皇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武皇后则抬眉瞄向立在一旁的李贤。
无事就退下吧!她淡淡地向儿子道。
李贤看看皇帝,见皇帝没什么表示,只得躬身退下。
刚抬步要离开,武皇后忽然又开口道:你兄长病了,你可知道?
李贤身躯一抖,忙回道:儿知道!
知道就常去东宫陪你兄长说说话,别总在外面胡闹!武皇后幽幽又道。
李贤这一次是实打实地打一个哆嗦,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儿遵懿旨。
李贤退下之后,武皇后的脸上方有了些表情变化。
她随着皇帝的目光一起投向婉儿。
看到婉儿仍萎顿于地,武皇后叹气摇头:这孩子吓坏了着实可怜!
皇帝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悲悯,但转瞬即逝。
武皇后十足地了解他,就在那丝悲悯消失的当儿,她慢悠悠地又开口问道:九郎知道她是谁吗?
皇帝听武皇后唤自己九郎,蜡黄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温和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莫非她除了是二娘身边的女官,还有旁的身份不成?
武皇后也笑了笑,如闲谈般道: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叫上官婉儿。
皇帝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连罗大富也收不住目光,打量了婉儿几眼。
表情着实僵硬了一番,皇帝讪讪着:上官仪咳!这么巧啊!
心里面暗自庆幸,得亏儿子已经被打发走了,不然掀出上官仪的陈年旧事,自己这张天子老脸,往哪儿放啊!
一时间又觉得二娘当真体贴极了。
不是巧,是妾瞧着她颇有些才学,便收在身边做了女史。武皇后笑意妍妍。
哈是吗?皇帝有些局促,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武皇后早就洞彻了他的心思,仍笑道:说起来,上官婉儿还是九郎的同门师妹呢!
啊?皇帝有些反应不及似的。
蓦地明白了什么,哈哈笑道:二娘说的上人当日收的徒儿,便是她吗?
正是!武皇后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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