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听得眉心一跳
她怎么觉得,明崇俨在说有来历的时候,好像看出了她是穿越者了呢?
第46章
婉儿!殿内,武皇后不耐烦地高声唤着。
明崇俨听得真切,朝婉儿咧嘴一笑:天后召唤,上官才人快请进去吧!
婉儿见他那副好像无所谓又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模样,心里面便膈应得慌。
这道士太诡道,婉儿自问多与他打交道的话,保不准什么时候便露了马脚。
匆匆向明崇俨点了点头之后,婉儿便转身向殿内走去。
自从在武皇后的身边正经当值之后,武皇后对婉儿的称呼,就从上官婉儿变成了婉儿。
这个明显带着亲昵感觉的称呼,让婉儿乍一听到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感慨。
然而婉儿马上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果她的名字叫上官婉之类的,武皇后唤她婉儿,那叫做亲昵;既然她叫上官婉儿,武皇后唤她婉儿,这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吗?
就像唤武则天为则天而不是天儿
婉儿立马就被自己脑袋里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吓着了。
别说武则天这个名字此刻还没诞生,就算是已经有了,难道谁敢唤什么天儿?
怕不是疯了?
其实,婉儿更喜欢武曌这个名字。
日月凌空,唯我独尊,霸气,自信
或许女人都有慕强情结?
那么如此说来,武皇后可不算是纯粹的女人了?
婉儿这么想着,从殿门口到殿中的几十步,倒也走得快。
天后!婉儿立在殿中,向着上面的武皇后行礼。
武皇后没急着让她起来。
婉儿垂着头,感觉这位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她一定是察觉到自己在殿外窥听了吧?
婉儿心里幽幽地叹息。
怎么就总是挣脱不开在危险边缘游.走的命运呢?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暗自咬了咬牙,婉儿还是决定努力扭转一下局面。
妾刚刚从东宫回来,听闻婉儿想将自己刚探听到的消息禀告给武皇后,借以消除武皇后对自己可能窥听的怀疑。
咯吱
一声不寻常的脚步声,传入了婉儿的耳中。
婉儿蓦地停住了话头儿,看着从案前移下,向自己挪了过来的那幅裙裾。
刚刚,就是这幅裙裾的主人,脚上所穿的绣履,踩在了地面上碎玉
那是某只玉盏破碎的残躯,之前被这个人恼怒地掷在地上的。
金珠美玉,在这奢靡深宫之中,都不值钱了!
婉儿默叹。
她顾不得计算这么一只破碎的玉盏,够寻常小门小户全家过活几年的,便脱口而出:天后小心!
说着,忙抢前一步,抢在武皇后落下的脚步之前,把一大块支棱着缺口的碎玉拨开。
于是,武皇后再一次落下脚步的时候,不至于再踩在上面,不至于伤了脚。
武皇后的脚步骤然停住。
她就那么立在婉儿身前丈余远的地方,嘴唇张了张,终是没有把质问的话,说出口。
在婉儿看不到的地方,武皇后的眼底,明显有一丝鲜见的困惑
婉儿之前抢身为她拨开碎玉的动作,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而非刻意的讨好。
以武皇后眼光之犀利,这一点不难看出。
那么,这个小东西,是真的怕她伤到?
武皇后的双眸微眯,看向婉儿的目光,似有些困惑不解。
说下去!武皇后缓缓地、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那些探究和困惑,根本不曾存在过。
婉儿此时也被自己刚刚那个迅速反应的动作惊了一跳,殿内刹那的静寂,都让婉儿觉得别扭得很。
听到武皇后终于正常了,婉儿如释重负,于是也如常回复道:是!妾听闻圣人今日垂问太子病势的时候,向太子允诺,只要太子此番病愈,便禅位于太子。
婉儿所熟悉的历史上,唐高宗也曾对病重的太子李弘做过这种承诺。
其实说白了,这不过是做父亲的疼爱儿子,略作冲喜之意罢了。至于如果太子当真病愈,高宗皇帝会不会真的禅位,却不好说了。
毕竟,那个天下一人的尊位,太惹人恋栈了。
而婉儿在今日刚刚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便能够断定:太子命不久矣。
武皇后听了婉儿的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这在婉儿的意料之中。
这样重要的消息,若没有在第一时间获知,就不是武皇后的手段了。
但武皇后获知,那是她的手段;婉儿及时禀告,就是婉儿的忠心了。
婉儿于是也乖觉地不多言语,静候着。
停了好一会儿,武皇后终于又开口了:这件事,你如何看?
婉儿心头一警,脊背都禁不住拔了拔。
这是武皇后的考较,更是武皇后的试探,婉儿明白。
她须得打点起精神,回复一个让武皇后满意的答案。
可是,说不清因为什么,婉儿的心里竟起了些陌生的情愫。
那种情愫,居然和同情有关!
煌煌则天大帝竟然轮得到她来同情?
她怕不是脑子被雷劈了!
婉儿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雷劈了不止一次。
但那种感觉是真真切切从心底涌上来的,不是假的。
武皇后问话的短暂空隙之间,婉儿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没有答案。
同情这种与纯粹感性有关的东西,怎么能用理性的思考,得出答案?
允许她思考的极短的时间内,婉儿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
因为她多多少少具备上帝视角,她清楚太子李弘不久于人世,而皇帝的日子也不长了,武皇后有绝大的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但是这件事,身为纯粹的局内人的武皇后,却是不知道的。
从武皇后的视角来看,一旦太子神奇病愈,皇帝禅位,那么她的机会便更加渺茫了。
婉儿无从得知现在的武皇后,到底有多么大的野心,想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但是婉儿确信,向上奔这个念头,武皇后绝没有一刻放弃。
婉儿更佩服武皇后的心志:身处波谲云诡的逆境,要成就千古不曾有过的功业,尚能维持住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这可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
婉儿自问做不到。
于是对于武皇后,她除了那份莫名其妙的同情之外,还生出了更多的,敬佩。
嗯,敬佩,这才是她面对武皇后的时候,正确的情绪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