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结局,她宁愿以自己为饵!
婉儿的胸口一痛。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可是经历了白日里的那些事的此刻,婉儿不能不怀疑:她在武曌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不是,在那个人的心里,她也同所有的其他人一样,是武曌手里的一枚
婉儿嘴唇抿得发白,没有点任何烛火的屋内,惨淡的月光透进窗棂,将她的脸也映得惨白。
她不想去提及那个词,那个代表着被利用的词。
哪怕只是想想。
此前,她们彼此剖白心意的时候,就说好的,过往种种不计较,只愿两个人今后的日子好好地在一起。
婉儿开始不确定起来,好好地在一起于武曌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
婉儿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为武曌、为这份感情竭力地辩解着
也许,那个人没有提前知会自己她的计划,只是因为怕自己担心?
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就只愿她无忧无虑,而不是让她时时刻刻为自己担心,不是吗?
然后呢?
婉儿问心里的那个声音。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武曌只要将丰收的成果,捧到她的眼前
一面赢得了婉儿的芳心,一面成就了武曌自己的计划,那个婉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波及多大多广的计划。
听起来,真是,好极了!
婉儿的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冷笑。
所以,她只要乖乖地躲在武曌的庇护之下,等待着武曌将一切都处置好,就算是付出一点点代价,比如以身为饵,比如伤了一条腿,这么一点点的代价。
世间,有多少女人,都渴盼着这样的爱情和爱人吧?
她为你冲锋陷阵,只为博得你的芳心,满足你小小的虚荣心。
她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安心地享受,美其名曰做她坚实的后盾就好。
她内心强大,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生杀予夺,她美丽高贵而这样的她,只属于你一个人!
呵!真是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爱情!
世间的女子都喜欢的,为什么你,不喜欢?
你不仅不喜欢,还好像人家这么做就伤害了你似的,你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是什么?
婉儿苦笑。
笃,笃,笃
一顿一顿的声音,在这个宁静的暗夜里,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婉儿从滞郁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循声望去
屋门没关,冷风飕飕地灌进来,早就吹透了婉儿的身体。
她此刻才感觉到春寒料峭,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像是于昏暗之中看到了她在打哆嗦,从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嫌上次烧得不厉害吗?声音冷冷的,满是不悦。
婉儿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抗拒地往床榻内挪了过去。
一片灯烛亮起
赵应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路,赵有福则快步进来,将一支紫宸殿寝殿之中用惯了的牛油大烛点亮。
登时,不大的卧房内,被照得宛若白昼。
铺了薄被的榻上,也被铺展开了一张华丽的锦褥,厚厚实实的,看着就很柔.软舒服。
婉儿沉着脸看着这一些系列变化,目光落在了那张锦褥上。
因为透骨的凉,她盯着那张锦褥的眼神,很有几分贪.恋,却倔强地不肯靠过去。
朕都不如一张褥子好看吗?武曌站在地上,冷哼。
婉儿于是不得不看向她。
武曌里面穿着日常燕居的裙裳,外面罩着裘氅,裘氅之外还披着大毛的披风。
她依旧身子挺拔地立在那里,哪怕是身处小小的侍女卧房之内,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右手拄着一根楠木的拐杖,帮助行走的。
婉儿之前听到的笃笃声响,就是这根拐杖触地发出的。
这里,显然不是堂堂太后该来的地方。
婉儿很清楚,武曌已经为自己破例了。
其实,这个人为自己破例太多次了婉儿心尖儿上一阵酸.软。
拜见太后!太后大安!婉儿在榻上赌气跪下,行礼。
武曌皱着眉盯着她拜伏的身影,眼底有火气蹿动,但到底还是忍耐下了。
你还记得朕是太后啊!她又冷哼一声,在婉儿的榻边坐了。
当她拄着拐杖靠近过来的时候,婉儿的身体比她的思维还要快,本能地向前趋身,就像曾经无数次经历的那般,想要扶向她。
婉儿终究咬唇,忍住了,默默攥紧了拳头。
赵应忙也要上前搀扶,被武曌挥手撵开,更令他和赵有福都退下。
赵应于是带着赵有福退了出去,掩上门。
他又生恐这两位再有什么龃龉,便守在门外,以防万一。
婉儿见武曌挥退赵应的时候,心底就是一沉。
武曌性子硬气,越是身体有疾症的时候越是不肯示人以弱。
而且,她这般做,很有一种连婉儿都不来扶她,又要旁人扶何用的赌气意思。
这样硬气、骄傲的人,却屡屡为自己放下身段,这不是发自内心的在意,又是什么?
婉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她会突生一种,她或许真的无福消受来自武曌的爱的感觉。
那一声叹息,婉儿以为是默然无声的,却没有意料到,已经被武曌听了去。
你叹什么气?嗯?武曌审视着婉儿。
婉儿咬唇不语。
你丢下朕几个时辰,说走便走,你还对朕叹上气了,嗯?武曌说到最后,很有些控诉的意味。
婉儿无言以对。
武曌已经拧转身体,在锦褥上盘膝坐了。
过来!她轻轻拍了怕手底下的柔软,唤婉儿。
婉儿皱眉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睛,眉头皱得更深了。
朕就让你这么烦恶?宁可远远地躲着,话都不肯与朕说半句了?武曌语带质问。
婉儿知道,这件事武曌有武断和自以为是的成分在,但认真论起来,若说自己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却也不是。
至少,于情于理,话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听武曌解释,就这么抬腿就走,一走就是几个时辰,确实说不过去。
武曌见婉儿还执拗着,心里压下去的火气也腾烧了起来。
你就宁肯在这受风寒,是打算再冻得半死,然后让朕不合眼守着你十七个时辰,才好受吗?武曌拔高了声音。
婉儿愕然抬头,对上的,是武曌泛红的眼睛。
她几乎没在武曌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登时被骇住了。
朕当时以为,你要死了武曌像是胸口突然被堵住了,猛吸一口气。
你还打算,让朕再经历一次吗?武曌冷笑。
婉儿心里酸酸涩涩的,不好受。
那十七个时辰之间发生的事,她后来没再同武曌提及过。
婉儿担心武曌会追根究底,武曌那么聪明,万一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察觉到自己来历的不寻常呢?
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吗?会觉得自己可怕吗?
婉儿不敢做那样的试探。
因为再不曾提起,婉儿也从没肖想过,那十七个时辰中,武曌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