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观她反应,心中苦涩。
我幼年的时候,太后不是有所怀疑吗?太后不是曾怀疑我不是上官婉儿吗?她问着武曌,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武曌抽气,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你是
我不是!婉儿抢白了她。
婉儿忽然朝武曌迈了两步,直逼过来。
武曌绷紧了身体,下颌微扬,喉间分明可见地滚动着。
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恐惧?
婉儿凄然地想。
但是她到底是没有后退
婉儿又想。
轻轻晃了晃脑袋,挥去突生的柔情。
婉儿已经站在了武曌的面前。
因为身高的原因,她需要稍稍仰视着武曌。
但这并不妨碍她,说出让武曌顿觉心惊的话
我不过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太后难道不应该以邪祟恶鬼之由,处置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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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就问你怕不怕!
第146章
武曌突然召见郑氏,之后便又急着召见了秦鸣鹤,加上此前两个人缠.绵的时候武曌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聪慧如婉儿,在这两日的时间里,足以想通这其中的缘由。
武曌那样的心机、那样的身份,想要从郑氏的口中套出想要的答案,想要从秦鸣鹤那里查知真相,绝非难事。
加上这么些年来她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婉儿的种种,两相印证,婉儿的身份何其可疑,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太后是不是问了我阿娘我的乳名?太后是不是早就怀疑贝贝是我的乳名?婉儿轻笑。
武曌屏息。
太后疑得不错,贝贝就是我的乳名。不,我们那里,叫小名。婉儿像是在说着一件极轻松的事。
你们那里武曌沙哑开口。
对,我们那里。和这里隔着的不是千里万里之遥能够形容的,而是隔着无尽的时空
婉儿忽的歪头看着武曌:时空是什么意思?太后懂吗?
武曌面沉似水:不懂。
可是我懂!婉儿道,你们这里的人,不知道的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武曌没作声,她的呼吸沉重了些,昭显着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太后问了秦鸣鹤他家乡的事吧?问那些女皇帝、女太子的事太后可得到答案了?婉儿挑衅地看着武曌。
关于那些女皇帝的事,就是婉儿曾经对武曌说过的。
只是在说那些事的时候,婉儿是处于劝谏武曌早作打算以及选择最适合的继承人。彼时的婉儿,不曾想到它们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就像之前,她说她想在两枚玉戒上刻下两个人的名字,想刻的是贝贝,而不是上官婉儿。
只有贝贝才是真正的代表着婉儿的名字,而上官婉儿终究是别人的名字。
当初,两个人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婉儿在和武曌探讨这件事的时候,何曾想到又是一个把柄?
和一个帝王相爱,投入真正的感情,是不是原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想要一个帝王真正的爱,是不是也是自作多情?
太后怎么不回话?没有得到武曌的回答,婉儿追问。
武曌目光幽深,紧紧地盯着婉儿的脸:所以扬州徐敬业的事、博州李冲的事,你都知道?朕将来你也知道?
太后关心的,原来还是自己的江山权力!婉儿冷笑。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武曌不理会婉儿的冷笑,喝问道。
目的?婉儿眯眸。
手腕忽然被武曌捏住:你接近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手腕上是熟悉的、向往的属于这人的体温,耳中回荡的却是凉森森的质疑的话。
婉儿突然觉得好笑:所谓帝王心,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心里首先想到的,是不是就是江山权力?
太后以为,我接近你,是有什么目的?婉儿由着武曌攥着她的手腕。
武曌被反问,手轻抖,却不由得越来越用力。
婉儿吃痛,而那种疼痛又让她心生一种异样的快意
大概她们此刻都不正常了吧?
婉儿心想。
我接近太后,就是为了得到太后的心,然后得到太后的江山!太后怎样从李氏手中得到的江山,我将来便怎样也从太后手中得到!婉儿故意道。
这个答案,太后可满意?婉儿露出两排整齐白牙,挑衅地看着武曌。
武曌听得呆住,攥着婉儿手腕的手,一时之间失了力气。
被婉儿扬手甩脱。
太后是不是该马上杀了我,以防万一啊?婉儿眼神魅惑张扬。
武曌看怔了,忘记了反应。
太后该清楚,我知道一切!夺你的江山,易如反掌!婉儿诱.惑着。
太后现在不杀了我,会后悔的!她诱.惑着武曌,给予她一死。
武曌胸口起伏着,内心似在经历着极大的波动。
眼前的婉儿,是她全然陌生的样子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仿佛随时可以夺人性命。何止能夺人性命?她她当真是为了仿效她,得到她的江山和权力?
太后怕了吗?婉儿哂笑。
突然迈步,向武曌逼迫而来。
武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婉儿脚下不停地紧逼。
武曌再退直到后半抵靠在殿柱上,退无可退。
婉儿因为缺少睡眠,而充血泛红的双眼,令武曌觉得妖艳慑人。
太后怕了,呵!太后竟也会怕!婉儿低笑。
那笑声勾着武曌的心,让她在恐惧和被吸引之间徘徊。
这样的婉儿,哪里是那几个搔首弄姿、毫无意趣的胡姬比得了的?
武曌在心里竟还这样想着。
武曌眼底漾上的浅笑,让婉儿心跳加速。
她挑衅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在挑衅她?
如果说,婉儿的挑衅让武曌惊恐之下生出了激赏;那么武曌的挑衅,则让婉儿心中那头挣脱了牢笼的猛兽,想要更多地撕咬和吞噬。
那头猛兽,是欲.望,亦是毁灭。
欲.望与毁灭,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存在。
婉儿用行动证明了这句话。
当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侵占了武曌的周身的时候,她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原来她的欲.望也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被满足。
不是身为女人被一个男人征服,不是身为妻子对自己丈夫的服从,更不是为了利益和权力不得不对一个拥有至高权力的男人雌.伏,而是作为女人被另一个女人,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身与心的女人,全然地、无所顾忌地,甚至失了分寸地取悦。
武曌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也有这样的时刻。
她一向以为,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女人,是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生的女人,她合该征服一切,无论是人心,还是人身。
她一向以为,她加诸在婉儿身上的所有索取,就是欲.望本身,就是对自己而言的,极致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