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转过头,睁大眼睛,重复了一遍:它们来了。
它们来了。望仙楼里,也有人说了同样一句话。这人是个中年模样,手里端着一副玉笏,颌下一缕长须,颇有清逸之气,此时他遥遥望着天边隐约的一丝黑线,脸色十分凝重。
扑啦啦!
这是飞鸟振翅的声音,平素并不引人注意,但当成千上万只飞鸟一齐拍打翅膀,这轻快的声响就聚成了轰轰的雷鸣,从远远的天边滚来。
有人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抬头一望,就见天际一线乌云,仿佛被疾风吹着卷着,很快弥散蔓延至半个天空,须臾就来到城外。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看清楚,那乌云分明就是罕所未见的鸟潮,眨眼便铺天盖地地遮蔽了整个天空。
这么多鸟是从哪里来的?
百姓们迷惑不解,纷纷仰头望着天空万鸟压境的奇景,丝毫没有察觉灾难已在眼前。
直到
唳!
一头猛禽发出一声凶厉刺耳的鸣叫,在空中滑了半圈,而后陡地并翅一振,向着城内俯冲而下!这一声之后,万鸟犹如得了号令,齐齐厉鸣,振翅俯冲。
从地上望去,就像是层层堆叠的乌云猛地压了下来,又像是一只巨大的碗,不由分说地倒扣下来,将整座城笼罩其中。
天黑了。
望仙楼,中年人早已收回目光,此时端着玉笏,单手掐诀,那玉笏便生出一段柔和的光华,被引着往一个青年人身上灌去。
青年人正脚踏罡步,绕着浮在半空的一副白玉阵图疾行,手上变幻着繁复的印诀,配合着口中念诵的咒文,向正中央悬浮的白玉阵图打去一道道法诀。
他仿佛开了天眼,能透过屋顶望见外头的情形,就在万鸟俯冲而下时,身形倏然一顿,清喝一声:
起!
阵图赫然光华大作,透出望仙楼顶,霎时升起一层朦胧淡薄的光华,眨眼间,望仙楼仿佛漾起了一阵水波,以城内八处方位亮起的光华为支点,将整个义阳城笼罩在内。
那头为首的猛禽相准了妇人怀里的小孩儿,振翅疾冲而下,不期然却撞上了那一层水波。水波悠悠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乱搅散,然而以猛禽那势可万钧的凶猛扑杀,只往前冲了不到三尺,就再不得寸进。
须臾,万千只禽鸟扑啦啦振翅撞上来,水波吃不住这般凶煞,被迫得往里压了三丈,又压三丈,却仍旧柔柔缓缓,阻着妖禽扑向毫无还手之力的凡民。
城里静寂无声,几乎所有人都仰着头,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被万鸟填塞得没有一丝空隙的天空。
天是黑的,却有万盏红莹莹的光闪烁着,连绵不绝的振翅声轰如雷鸣,合着尖利刺耳的鸣叫,令人如置魔窟。
当啷。
手里提着的棍棒跌在地上,无形的恐惧在心底攀升。
哇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啼哭,惊醒了仍在呆怔中的人们,霎时间,惊叫声四处响起,人们纷纷四散惊逃,寻找最近的屋子躲进去。
刚刚从疯狗口中夺回孩儿的妇人瞪着那头正反复冲击着薄薄水波的妖禽,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已是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下意识把怀里的襁褓搂得更紧。
七官儿,快回去!
万鸟压境时,阿深立刻发觉不对劲,也顾不得亓官是不是在发呆,拽着他就往屋里拖。
亓官茫然地看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甩开阿深的手,跑进房间。
快翻,快翻!
先时曾冒过头的细藤被他揪出来,一迭声地催促。
这细藤看着不起眼,却自有神通,能扒拉出好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先时让黑猫打喷嚏的羽毛就在此列。
不过,虽然扒拉出来的杂物为多,它倒也偶尔能翻出内蕴宝光的法宝来,可惜亓官从前专注练剑,只学了最粗浅的御灵诀,拿着法宝也无法发挥妙用。
加上他这些年呆在左家,日子平淡安稳,无须法宝护体傍身,因此每每翻出来法宝又叫细藤收了回去,眼下一件趁手的都没有。
细藤好端端呆着被刨出来,不满地挥着枝条打了他两下,好在它晓得轻重,打了两下出气,便乖乖钻回去干活,不一会儿便见黑影一闪,一物凭空冒了出来。
亓官捞在手里一看,却是一条腰带,上面缀着金珠宝石,看着很是贵重的模样。
可再贵重它也只是一条腰带啊!
亓官随手掷下,接着又看着面前冒出了两颗石子,一个玉碗,一根似枯非枯的树枝,一块薄如蝉翼的绢帛,一个分量十足的铁疙瘩,最后甚至冒出了一撮金灿灿、不知从什么动物身上拔下来的毛发。
亓官:
就在这时。
七官儿!
日光都叫漫天的妖禽遮蔽了,外间一片昏暗,阿深点着烛台,扶着左家嫂子过来找他。这眼见着是不太平了,一家人待在一起更放心。
亓官正等得焦灼,转头一看,就见一点烛火慢慢从窗前移动过来。他下意识把地上一堆杂物一扫,但抱在怀里却不知往哪里藏,情急之下胡乱掐了个御灵诀,也不知怎么搞的,怀里忽然一空,手中只剩下一条缀金镶玉的贵重腰带。
噫?
第3章 碧海睛珠
亓官懵了一下。
等到阿深和左家嫂子跨进门槛,他才想起来用灵识看了一下。
这一看才看出究竟。原来那腰带有储物的效用,细藤翻出来的一堆杂物,都被他无意间扫了进去。
左家嫂子连惊带吓,有些动了胎气,一进来就叫阿深搀扶着坐下,而后喘了一口气,向亓官招手:七官儿,来。
亓官端了个凳子过去坐下,一只手还拎着那条腰带。
左家嫂子抓着他的手握着,问:怕么?
亓官摇了摇头,垂眼盯着她的手。
他是修行人,五感敏锐,即便光线昏暗,眼前所见仍旧如白日一般。也因此,他能清晰地看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更能感受到手背蹭上的湿凉汗水。
不怕。左家嫂子有些吃力地倾身,摸了摸他的头,相公很快就能回来的,等他回来,就没事了。
她的声音虽然力持镇定,其实也有些微的颤抖,亓官抬眼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沉默了一下,到底撇开眼睛,闷闷地道:嫂子,妖物围城不容易过去。
他不通卜筮,先时虽有灵觉示警,却不知底里,直到妖禽压境,才反应过来这是妖物围城。
啊?左家嫂子手掌微微一抖,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手,妖物、妖物围城?
亓官抿了抿嘴,低声道,妖禽速度最快,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半日,其他妖物就会跟着围上来,到那时候、那时候
所有人都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