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人和人是天生的缘法儿,喜欢不喜欢都没有道理可言,或许今日还爱得不得了,明日你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可鄙的厌物。左家嫂子唠唠叨叨,亓官提着菜刀,谨慎地将最后一个大骨头断开,立刻松了口气,扭头喊:嫂子,切好了!
左家嫂子嗳了一声,不急,先放一放。又继续叨叨,七官儿,你师父喜欢那个新来的徒弟,这便是他们的缘,虽然你不高兴,但有什么办法呢?缘分是打不破的
亓官忽然叫了一声:嫂子!
左家嫂子抬起头,嗯?
亓官看着她,鼓了鼓脸颊: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你呀左家嫂子摇了摇头,还是小孩儿似的,总也长不大,怪不得你师父不喜欢呢。
亓官抿着嘴,盯着自己捏着菜刀的手指发呆。过了一会儿,左家嫂子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不高兴了?她语气温和,七官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并不愿意见你为了别人难受。虽然那是你师父,可想一想,自古以来师徒反目的人难道还少么?听嫂子一句劝,他既不喜欢你,你也不要惦念他了,好聚好散方是正理
亓官猛地抬起头:师父没有不喜欢我!他睁大眼睛,大声道:师父喜欢我的!
左家嫂子愣了一下,问:他喜欢你,为什么对你总是训斥,对石横却百般温言抚慰,连饮食寒暖都要亲自过问?
亓官固执地:师父喜欢我的!
傻七官儿。左家嫂子的目光里满是爱怜,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他现在喜欢的是石横呀。
亓官定定地看着她,呼吸不觉急促起来,胸膛也剧烈起伏,片刻后,他却垂下了眼睛,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案板上的大骨头,咕哝道:师父喜欢我的。他给师父做好吃的,师父就会一直喜欢他了。
左家嫂子看着他,眼底有莫名的意味涌动,片刻后,她轻轻一笑,也不再言语。
亓官捧着一盅热腾腾的汤点,驾着剑光回了剑台,一落地就看到了陆丰的身影。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捧着好容易做成的美味凑上去,师父,我
陆丰却一眼都未多看,径直挥袖将那一盅炖了许久的汤点打翻,面色霜冷似雪,仗着自己的天赋恣意妄行,荒废剑道,还羞辱同门,本尊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当啷。
瓷盅摔在地上,碎成几片,热腾腾的汤水淌了出来,香郁的气味霎时间弥漫开来。亓官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汤汤水水。
他在剑道上可以一日千里,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好一道简单的炖肉,最后食材都祸害光了,还是左家嫂子亲自上阵,替他调了这一盅羹汤。他兴高采烈地捧回来,本以为师父会喜欢可师父连看都没看一眼。
亓官被罚跪在剑台下,明心小童悄悄溜出来,给他送吃食。亓官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明心小童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师兄,不要再惹剑君生气啦。
亓官看着他,茫然地摇头:我不想惹师父生气。他想让师父高兴,可是师父为什么总也不高兴呢?
亓官困惑极了。
明心小童却极是通透的样子,道:这不是常事吗?他道,你们人族不都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么,剑君现在不喜欢你、甚至是厌烦你了,自然看你不高兴呀。
亓官皱起了眉毛,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不一样的。
明心小童不解地问:师兄,剑君这样对你,为什么你还是不死心呢?人族不是很容易伤心的么?
亓官垂下目光,半晌,固执地道:师父喜欢我的。
明心小童盯着他,眼底幽幽的,似乎从极深处浮出一点幽芒,转瞬又消失不见。
明心小童走后,阿深也闻讯赶来。
七官儿!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亓官,神色既惊又痛,不由分说地伸手拉拽,你师父都这样对你了,还傻呆呆地跪着作甚?!我们不拜这劳什子的师了,我这就带你走,永远也不回来了!
亓官挣脱开来,认真地道:我不走。我要跟师父在一起。
七官儿,你、你!阿深的神情既是恼怒又是心痛,你师父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维护他,你可知他不要你了?!
不可能。亓官摇头,师父不会不要我,他永远都在的。
哈!阿深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们又不是心魔盟誓的道侣,随口一说的话岂能当真?
第109章 师父来了
师父说了,就是真的。亓官坚持。
阿深忽然问:即便他是石横的道侣,你也认定他对你说的话是真的?
他站起来,俯视着亓官,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凡结道侣者,皆需经过心魔盟誓,七官儿,你修为比我高深,应当比我更加明白,心魔盟誓一旦立下,就绝无可能反悔。
亓官睁大了眼睛。他当然明白心魔盟誓是什么。
在修士订约的手段中,心魔盟誓是最重的,一旦违反了心魔盟誓,修士终其一生便都要忍受心魔袭扰,非但如此,还会迎来心魔雷劫,心境越是不稳,心魔雷劫就出现得越加频繁,只消一个不慎,就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但师父和石横是道侣?
你不信?阿深嘴角浮出一丝讥诮,探手一把抓住亓官的胳膊,拖着他直奔剑台,直到一间屋子前,才将他丢下,冷然道:你自己看!
亓官往里望去,眼睛陡然睁大。
屋内水雾缭绕,那所由陆丰亲手布置的屋舍不知何时多了一眼暖池,石横便置身其中,只袒露出来半个白皙晶莹的肩膀,那张姣秀的面孔叫水汽一蒸,霍然竟透出些比桃李更艳的颜色来。
师尊他侧首轻唤,便有一道稳定的脚步不急不缓地从阴暗处步出,颀长的身影随之显露出来,而后便是一张如远山冷峰的面孔。
师父亓官下意识抬脚,却叫阿深死死按住肩膀,锢在原地。
亓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阿深眼瞳深处似有幽芒闪烁,转瞬即消失不见。他怔了怔,忽见阿深微垂头看了他一眼,面容上挂着一丝冷诮的弧度,漠然的语调随之在耳边响起,七官儿,好好看。
亓官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屋内,就见陆丰弯下腰,修长的手掌顺着石横的脖颈往下探。石横微扬起头,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嘴里轻喃着:师尊
亓官呆看了数息,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剑台。身后,无论是屋内举止狎昵的两人,还是站在屋外的阿深,动作俱是一顿,随后便都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