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一會兒念著,「要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一會兒腦子裡又想著,「四大皆空」,看到搖曳的樹影,宗景心中又呼喝著,「諸相非相」……
——他是真的慌了。
她教他說話的時候,還宛如師長,溫柔沉穩,可是這會兒在他懷裡,卻又柔軟得像四月的柳絮。
夏泱泱抬起頭,她哭得額頭上全是汗:「……宗景,你不知道,我弟弟……他……我們走散的時候,他在喊著我,』姐姐,姐姐』……他身後就是那胡人的馬匹,可他聽不見我喊他……我就在他後邊。」
夏泱泱抹了一把臉:「宗景,我沒救成我弟弟,可是我要一定要幫你學成呢。」
……
那天宗景回去的時候,宗明正在樹下等他。他泡了一壺茶,還留了些烤麩拌木耳和筍子。宗景喜歡吃烤麩。
宗明說:「我也快走了,行李不需要多。我把不能帶走的東西放在鋪上,你等會兒自己去挑挑。我有把瓷杯,你不是喜歡?我放在那邊兒了。」
宗景用手給他比劃了幾下,宗明問:「你說你去小屋,你找泱泱做什麼?」
宗景大眼睛盯著宗明,手裡寫著:「我跟她學說話。我聾,可是我不啞。」
宗明停下手,撲哧一聲笑了:「你跟泱泱學?她又會什麼?」
「你不能讓她走。」 宗景寫在石板上,「等學會了說話,我要念經。」
宗明在寺里好幾年,幾乎是看著宗景長大的。可他從沒有像今天這麼執拗過。宗明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他收斂了笑意,正色說:「師弟,她是個童養媳,從小就養在我家。除了燒火做飯,連繡花都繡不好。她怎麼會教人說話?她連字都不認識,怎麼教你念經?」
宗明站了起來:「我走的時候,就順便帶她下山回家去。本來我也不急著讓她回去……」他看了一眼宗景,「我知道,你十八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山上沒有別的姑娘。再說,你也沒有剃度,你不過是住持發了慈悲心,養在這裡的孩子,實在算不上是出家。何況住持也說你塵緣未了……」
宗景猛地抬起頭,如水般清澈剔透的眼睛帶著不可置信,臉上的表情好像有人在他手上用烙鐵燙了一下,滋滋地冒著煙。
「師兄也是為你好。要不,你跟我去四處走走看看?」 宗明不忍看他眼睛,聲音一軟,生生把話頭兒又轉了回去,「我看泱泱還是早早回去的好,也好讓我娘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
夏泱泱卻還不知道白雲寺那和尚正在編排自己。她可不似宗景,有人備好了飯等著。宗景一走,她就覺得口腹空虛,想要把這身子肚腸兒填滿。
她大鍋一架,就開始煮菌子湯。還未煮熟,一股清新鮮美的味道就飄了滿屋。夏泱泱看著這菌子湯,眼睛眨了眨,嘴角就勾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