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走后不久,琅泠便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只有还暖的床铺和一缕冷香证明有人来过。
他默然了片刻,悠悠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走了。
琅泠懒懒地爬起来,再没了睡觉的心思。他披着衣衫,散着长发,束发的绳松松地系在发尾,独自一人走到窗边,倚着栏杆看着外面的夜色。
今夜的月光正好,庭院的小路上如积水空明,风吹过的时候树影婆娑,偶尔地有几片叶子落下,贴地擦行,发出些微的声音。
只是没有他想见的那人。
琅泠站在那里看了片刻,径自去取了酒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边,自斟自酌。
月光静静地照着他。
琅泠一个人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永远不知醉似的。
但他到底是会醉的。喝到头晕了,杯子都拿不稳了,他才停下来,很努力地,盯着那杯子看了很久。
一滴眼泪落在酒杯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琅泠看见了,不在意地抹了把脸,无力地靠在栏杆上看着那一院的夜色。
他知道此时已过子夜,是新的一天了。
今日已不是他的生辰,于是一切都过去了,被无情地打回原形,他重又陷入那一个无望等待的轮回。
等着那个人从蛊魔岭踏出,再次在听风阁停留。
可他是那么贪恋绝望过后的一点□□般的甜蜜,那么渴求等待尽头的一瞬蛊惑般的惊喜,所以仍自甘堕落在这轮回里,连挣扎也放弃。
他出神地想着,忽地问道:他往哪边走了?
暗处有人答道:往蛊魔岭。
蛊魔岭。琅泠转了转酒杯,低低地笑起来,所以你看,他从来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安全的住所,从来从来就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屁护他、容纳他的家啊。
可为什么呢。
他是真心想疼他的,他确定自己在那人面前表露的绝大多数都是善意。
那人说,长命百岁。
可你知道吗,我宁愿折寿一半,换你像昨天那样,在我身边多留几天。
就可惜你啊,从未信过我的心思。
琅泠看着那夜色,半晌,缓缓抬手撑住额头,低声说:
苍耳啊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
夜色空寂,无人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小可爱们不会已经弃文了吧【心虚.jpg】感谢在20200811 23:27:38~20200816 22: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毛傻逼他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追风逐云(十)
那次之后,苍耳前前后后,又被琅泠堵了三次。
后来苍耳索性连反抗都省了,只要认出堵他的是琅泠,便自觉地乖乖跟着琅泠回听风阁过夜。
当然,每到这个时候,琅泠总要在他身上反反复复地打一遍属于自己的印记才肯罢休。
但是他第二天清早必走,从不过多停留,哪怕后来应琅泠再三挽留晚了一点,也不会留下来用早餐。
于是无数次的,琅泠把早饭端上楼,不出意外地发现那人已经离去。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坐在窗边,沉默的吃完自己的那一份。
琅泠对此很有一种无奈的心酸。
就像赤随说的那样:想把小蝙蝠养在笼子里,你要走的路还长的很呢。
只是他不知道,苍耳渐渐地把听风阁,当成了一个可供歇脚的地方。
就像只游走于至深的黑夜,穿越了滂沱的暴雨后筋疲力尽的小小蝙蝠,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双翅,在灯火通明的屋檐下稍作歇息。
却只是静默地缩在阴影里,瞳孔中映着璀璨的灯光。
琅泠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堵到他的。若是认真算起来,苍耳的暗杀效率极高,平均一个多月就能得手一次,但琅泠堵到他的几率大概也就一半一半,两回里能有一回寻到他的踪迹。
而在另外的时候,苍耳就会悄悄摸到最近的听风阁的分阁,远远地望上一阵,再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虽然大部分时候,这个时间与他能看见的时间并不重合,但只是听一听那属于人间的喧嚣,想象着那个人在幕后掌控着这庞大组织的运行,他便没来由地觉得心底升起一点不灭的暖意,即使再寒冷的风也不能熄灭。
但他的谨慎仍在。他不信除了琅泠外的任何一个听风阁的人,若不是琅泠亲自带他回去,他就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会上前,所以有时候,他们就在那么近的距离里,擦肩而过。
琅泠也不再便于向外界透露行踪。乾玉门的老门主不久前终于仙逝,比大部分人预计的早了太多。琅泠早查清其中龌龊,当即一封匿名的迷信就送到了应子羽手上。当天,应子羽与门内大长老大闹一通,身受重伤离去,自此不见踪影。一部分早就心怀不满的人也借机叛出,乾玉门元气大伤,九星宫抓住了机会想一举吞并乾玉门,谁知那大长老不知从哪搞来一种奇毒,触之即中,中之即死,还没有解药,九星宫来捡便宜的人死了大半,便连宫主都在中毒后被人围杀在荒郊野岭。失去了一名绝顶高手,九星宫再无力压制环伺的群狼,很快家底被人瓜分一空,其中暗暗占了重大便宜的正是柳家庄。
乾玉门自然也参与了争夺,只是门内到底损耗严重,是以夺得的不多。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可不知为何,乾玉门和九星宫余脉突然疯狂地针对起听风阁来,便是琅泠再小心谨慎,前来暗杀他的杀手也络绎不绝,这种时候散布自己的真实位置无疑于自找麻烦。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与苍耳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仍然毫无防备地将那人揽在怀里睡得香甜,仍然敢把自己的致命之处都一一暴露在那个最危险的杀手面前。
后来苍耳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义无反顾地踏上那条不知归途的路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占了绝大部分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一小部分大概是那个人在寒风中拢住他冻裂的手时的温柔吧。
那是他在呷浪山庄一事后第一次被琅泠抓到。彼时尚还是春寒料峭,他为了等一个机会,在一个风口上冻了半天,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手上的皮肤都冻裂了,因为过于用力地攥紧武器,还流出几丝血来。
不过苍耳曾受伤无数,这种只是有点痒的小伤口还不被他放在眼里。按照经验,过几天它自然就会好了。
可是琅泠看见的时候,脸色当场就变得很严肃。他先给苍耳披上了一件狐裘大衣,然后将那双冻得通红僵硬的手拢在自己掌心,轻轻地呵气。
这是怎么搞的?忍一忍,我带你回去上药。他这般说道。
苍耳没有回话。但是那暖意从他手上每一个细小的伤口处渗进来,掺进血脉,随着血液的循环送往全身,一直暖到心底里。
世人皆言他是暗影的行者,索命的无常,天生冷心冷情,似那西域万古不化的雪山。
只有那人踏过警戒的防线,拢住了他风雪中冻裂了的、流着血的双手。
又怎能不让人为之拼上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