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进副驾驶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眸看向他,你为什么觉得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就意味着谢问故意说了这个目的地。
可他为什么觉得谢问会故意说这里?
这问题更没法答。
恰逢夏樵扑到了车前,显摆着手里的袋子。闻时催了他一句上车,便低头坐进了车里。
夏樵不明所以,搂着袋子老老实实窝在后座。
最开始还没什么,等到车门关上,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他终于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感觉到了一丝微妙。
硬要形容的话,跟凌晨四点的客厅有点相似。
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敢乱出声打破那份诡异的安静,只得低头鼓捣新手机。
***
最近多雨,车快开出宁州地界的时候,外面又拍起雨点来。
前座的人手肘靠在车窗边沿,支着头,很久没有动过,似乎已经睡着了。闻时靠在后座上,也感觉到了一丝困倦。
正要阖眼,手臂就被人戳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夏樵把手机递过来,悄声说:哥,来录个指纹。
本来为了闻时方便,夏樵不想设锁屏的,考虑到他哥秘密太多,还是决定加个指纹锁。
录完之后,夏樵用闻时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又把手机递给闻时说:最好还是记一下你自己的手机号码。
闻时:多少?
夏樵一边新建联系人,一边报着号码:181xxxx3330,还蛮好记的。
怕吵到前面睡觉的谢问,夏樵说了句看信息,便没再出声,哪些东西怎么用,全都用信息的形式发给闻时,这样他就算忘了,也有地方查。
夏樵在写说明书的时候,闻时切着界面熟悉了一下,然后点开了联系人,里面空空如也还没添人。
倒是聊天软件里,夏樵记得加上了自己和周煦。
前座的人动了一下,似乎睡得很轻,换了个姿势,还闷闷咳了两声。闻时朝他看了一眼,又切回联系人界面,正想问夏樵怎么添新的,屏幕上就跳出了一个陌生来电。
闻时划开靠近耳边,喂了一声,压低嗓音问道:谁?
然后耳朵里外便同时响起谢问温沉的声音:我。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形容。
闻时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没睡?
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谢问侧过脸来,越过座椅朝闻时伸出手:手机给我。
闻时递出去,过了片刻又从那人手里接过来。
他空荡荡的联系簿上终于有了第一个名字,叫做谢问。
***
老毛开车很稳
特别稳,稳到夏樵偷偷瞄了好几次,发现他连方向盘都不怎么转。但车就是又快又准地开进了连云港。
老毛在高速休息站停了一次车,众人简单吃了点东西。闻时自从开始消化灵相,就一直没有饥饿感。他只要了杯冰饮,打算喝水度日。结果谢问总在看他,他抗了一会儿没抗住,吃了两只蒸饺,三颗小番茄。
很神奇,第三颗小番茄下肚的时候,他居然尝到了一丝久违的新鲜味道。
有点酸。
他右眼很轻地眯了一下。
结果就见谢问干净的手指在鲜红的小圆果里拨了拨,挑出一颗递过来:试试这个。
我饱了。闻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那颗小番茄吃了。
谢问手指间沾着那颗番茄上的部分水珠,他没找到纸巾擦,轻捻了两下便垂了下去。至于另一部分水珠
被闻时一并吃了。
我挑得还行么?谢问说。
闻时含糊地嗯了一声,他腮帮子鼓了一小块,动的时候,脸侧的虎爪骨若隐若现。
他这次吃得很慢,也真的尝到了味道。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甜一点的东西。
李先生这个状态强留世间会很难受,所以他们先去了小李庄。
这里不像宁州正在下大雨,但也有些淅淅沥沥,以至于整个村镇烟雾蒙蒙,有股潮湿的味道。
老毛拿不准地方,便在一个路口靠边停下。
房屋疏密错落地沿着路朝里延伸,周围没有人影。他们到达的时间正值午后,是很多人午睡的时间,只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吠,响在村镇深处。
闻时把那只铜匣捧出来,叩击了三下,李先生便从匣子缝隙里滑出来,落地成人。只是他虚得很,风一吹,连轮廓都是散的。
你家在哪个方向?闻时问。
南边沿河第三李先生朝北的方向转过去,却只看到沾了泥的河堤。
他手指着那处空地停了许久,才慢慢垂下来,喃喃道:已经没了啊。
他在脑中描摹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清晰如昨的房屋田垄早已天翻地覆,而当年倚着屋门远眺的妻女也早已魂归黄土,没准已经轮了一圈重入人世,生得亭亭玉立了。
书里常写东海扬尘、白云苍狗,他自己看过无数遍,也教人写过无数遍。但体会其实并不很深。
毕竟东海那么大,他才能活多少年。没想到今天,让他体会了个真切
沧海桑田,故人终不见。
闻时就在旁边看着,那个教书先生明明还是年轻的模样,却忽然在雨里苍老起来。
只剩我一个了。李先生回头冲他们说了一句,又慢慢转着视线,朝周围看了一圈。
他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往来逡巡着,叹了口气哑声道:算啦
算啦。
不论如何,他算是回家了。
李先生在河边估量了一下,朝着某一处躬身作了个读书人的长揖,作到底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话。
闻时没太听清,大概是还望来生有幸。
等再起身的时候,李先生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你看见那棵树了么?谢问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朝他作揖的地方遥遥一指。
看见了。李先生哑声说,也是以前没见过的,不过看着应该长了很多年了。那棵树怎么了?
谢问说:应该是有人留下来的。
不用他说第二句,李先生就定定地望向了那处。
那是一棵枝干弯曲的树,在雨中温柔地站着,像个倚门而立的女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它刚巧站在曾经那间屋子所在的地方,又刚巧有着屋里人的影子。
等李先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