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帮帮我。张雅临手指又一次痉挛地攥了起来,傀线死死勒着指节。
眼看着张岚周身绕着十二张黄纸符,用的是金钟罩顶和雷霆万钧!她不管不顾探身朝前时,雪亮的电光伴着炸裂雷音给她开道,一口巨大的古钟从上空飞坠而下,想要将他们姐弟二人罩护其中
闻时瞬间收了横阻在前的傀线,翻手又是一甩。
长线割裂狂风,穿破雷电,直接捆绕在张岚身上,而后猛地一拽。
古钟罩顶的瞬间就听当的一声。
张岚周身被傀线捆得一紧,瞳孔震颤着遽然收束。她只感觉一阵撞击而起的飓风从面前横扫,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松枝木香,入鼻的瞬间,头脑便清醒过来。
眼前是金翅大鹏鸟如云如海的双翅,古钟在撞上翅膀的刹那如迸溅的碎金,烟消云散!
我为什么会冲上来?
我在做什么?
她被闻时的傀线猝然拽离时,幡然悟过来张雅临又一次对她重复了那句埋下的话傀师就属手最重要。跟之前张正初引她和张雅临失控的做法异曲同工。
只是换了一张皮,就让她又中了一次招。
张雅临没等来姐姐张岚,却等来了谢问。
他弯下腰说:别喊你姐姐了,我来。
同样的戏码哄人一次就算了,两次实在有点没意思。
原本痉挛虚弱的张雅临倏然睁大眼睛,一改之前的模样。他眼里惊怒交加,畏惧混杂着懊恼,还有几分难以描摹的恨状。
他似乎不太敢看谢问,又死死盯着谢问,紧攥傀线的手指猛地拍向地面
砰砰砰砰
土地炸裂的声音接连暴起,整个张家都在地动山摇,平地拔起数百根长刺,根根都由泥石凝成,凌然如刀!
这显然是个阵,却连布阵的过程都没有,弄得大家措手不及。
盘亘在房屋上的螣蛇和俯踩着人的白虎乍然而起,踏着虚空奔袭入阵局,却还是晚了一步。
啊啊啊一群人猝不及防被长刺挑个正着。
尖刃直贯而上,捅穿脚背,甚至捅穿了整个人,自头顶噗呲而出!
一时间四周围血肉飞溅,浓重的腥味顷刻间弥漫开来。
当那些长刺高指天空时,几乎每一根上面都穿着一个人,他们挣扎、哀嚎、惨叫,最终无力地垂下手来,淋漓的鲜血就那样顺着长刺蜿蜒流淌,满地殷红。
曾经假山鱼池的张家大院,赫然变成了骇人耳目的陈尸场。
除了长刺所在的地面,剩余之处则如高楼崩毁,天塌地陷。那些泥沙就像没有底一样朝下急速流淌,躲开长刺的那部分人还没站稳,就顺着那些滑进泥沙深处。
他们连尖叫都没能发得出来,就已经没了踪影。
那是一场瞬息间的活埋。
至此却依然不算完!
数不清的镇宅巨兽从地底直冲上来,破土而出,在张家上空围了一圈。每一只都威壮如山,虬然的肌肉如坚石,大块大块地裹覆着兽躯。它们额上贴着黄表纸符,在夜风下猎猎作响。
它们周身缠绕着风带、纵横交错,每一道都锋利如最薄的刀刃!就连被风吹搅过去的石块,都在靠近它们的瞬间化作粉末,呼地便没了。
而靠近它们的人,也同样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它们形成了铜墙铁壁,守卫着张家这一大片土地,刀剑不侵。
这些阵并非紧急布下的,而是早有准备,一共有数十重。不知哪一年起就在这片土地底下埋着,只为了某一天的不时之需。
每一重都极具攻击性,统统是冲着索命去的,像重重锁套,在这一刻全部运转起来。
于是整个张家成了修罗地狱。
砂石和尘雾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没人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哗然不断的惨叫、痛呼、撕裂声已经爆裂音。
仅仅是眨眼的工夫,整个庭院就只剩下尸体和死寂,唯有镇宅巨兽凌驾于空,带起着喑哑风声。
谢问转头看着尸骸遍地的庭院,久未言语。
张雅临却在风里嗬嗬笑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那根长刺上,穿着的是一个老人,个头不高,须发皆白。刺尖就他脚下捅入,从脖颈处捅出,尖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是云浮罗家的家主。
片刻之前,还在冲着他上一具躯壳痛呼:正初。
这会儿已经无声无息了。
他其实是有几分感慨的,他总是喜欢这样不离不弃、耿直到有点蠢的友伴。像千年之前跟着他的那个小个子张齐。
哪怕他要做些逆天改命的事,对方也是一边劝阻一边不放心地跟着他,胆怯又寡断。
所以他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傀,让对方死后又继续跟了他一千年。
相比而言,这位姓罗的友伴就惨多了。直到被扎成对穿才明白,喊了那多年的老友,并不是少年时候认识的那个张正初
而是张家老祖宗,张岱。
张岱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以及灵相快要逸散开来的味道,像嗅着即将开盖的食物,神情中贪婪混杂着癫狂。就连最初的畏惧和紧绷,都不那么明显了。
师父他用的明明是张雅临的嗓音,却莫名嘶哑难听。他盯着谢问,语气古怪地叫了一声,又立刻道:哦不对,除了山上那几个令人艳羡的宝贝亲徒,没什么人有资格叫师父。我想想我还是叫祖师爷吧。
祖师爷,你脱离世间太久了,可能不大清楚。他哑声说:再不起眼的人,练上一千年、学上一千年,也是个人物。张家,不是那么好客的。来了总得留点什么。
谢问扫过满庭院的惨相,从张岱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微垂的眸光,看不出他有什么丰沛的情绪。
从千年之前就是这样,张岱每次见到他从松云山巅下来,总是带着半神半鬼的面具。看不见模样、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如云的袍摆和沉静无尘的眸光。
那些卑躬屈膝的人常说,那抹眸光里总含着悲悯。
张岱最初是信的,懵懵懂懂地跟着夸耀、崇敬。后来就想明白了,悲悯这个词,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
你看,他修最绝的道、无情无欲、无挂无碍,他住在罕有人至的高山之巅,下到尘世间,连模样都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是半仙之体,本就跟凡夫俗子隔了一层。
这样的人,谈什么悲悯。
就像此刻,庭院里尸骸遍地,里面是他的后世门徒,还有他曾经当做宝贝养在山里的亲徒。
可即便这样,他看过去也只是微垂了眼眸而已,连难过都不会有。
有什么值得后人惦念的呢?
确实只该不得好死
虽然这么想着,当谢问转眸看回来时,张岱还是下意识变得紧绷起来,颈侧青筋毕露,那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