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自从腰包中取了一对精雕细刻的文玩核桃出来捏在手里无声把玩,脑子里一边整理着近来发生的事,一边提着几分注意力观察四周的情况。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屋内在传出一阵云巅潮打的欢声后,静悄悄歇了下来。郭大友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挺快,便再提几分注意力,凝神继续细听屋内动静。不多时,他听到了屋内传来了柳焉芷娇滴滴的声音:
阿浑,你们甚么时候走?妾不想你走。
郭大友记得阿浑似乎是女真语中哥哥的意思,这种唤法,有点汉语中情人间阿哥阿妹的意思,并非当真是亲兄妹。
快了,就这几日。城中情况有变,我们不得不尽快离去。舒尔哈齐回道,随即他似是吻了吻怀中的女人,道,小芷,我也舍不得你,若大哥取了鸭绿江路,我们就有本钱和明廷要封赏了。到时候我正儿八经出使而来,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去。
你们这回来京城,可寻到想要寻的那位散财童子了?
说起这事儿我就恼火啊,本来是抓到手里了,却没想到还是给跑了。眼瞧着这城中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我们不得不先撤退。舒尔哈齐的中原官话说得倒是还不错,虽然语调还有些怪,但用词都挺地道。这也不稀奇,他们兄弟三个因母亲早逝,父亲续弦后就从家中独立出来,常年往来于边境,与汉人互市贸易,必须得学会说中原官话。
我听说到处都在抓人,是在抓你们吗?
不,抓的是那个我与你提过的狡猾的老家伙。明廷应当并不知道我们与那老家伙之间的关系。那老家伙说了,他只要躲过这几日,就能寻到机会出城,届时我们就在城外汇合。
城门都封锁了,他还能出去?
过几日,城中便会大乱,你就看着吧。舒尔哈齐的声音中透出幸灾乐祸。
郭大友眸光闪了闪,忽然耳闻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迅速闪身,离开了柳焉芷的房门口。
孟旷无所适从地僵在原地,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懵。白玉吟孟郎这个称呼从何而来?她对天发誓她此前从未见过白玉吟,她为何会这般亲昵且极其暧昧地称呼自己?她莫不是认错人了?
可是,她是把自己和甚么人搞错了,认错的那个人居然也姓孟?孟旷的心跳顿时加剧跳动,白玉吟七年前从南京寻人北上入京,此前她在南京秦淮妓院中被人赎出,这位恩客将她安置在一处宅院内,配了仆人,给了用度照顾她日常起居,然后就消失不见了。算时间,九年前二哥离家后,第一时间就被舅舅安排到了南京养病,一直到两年后他离开南京开始四处流浪。
当时他离开南京非常突然,以至于在南京照顾他的赵氏粮行的老伙计们措手不及。而且舅舅留给老伙计们用以照顾二哥的几百两的生活用度也一下就不见了,似乎是被他带走了。但是在之后二哥的来信中,他提及了他卖字画、替人写信为生,那几百两的银钱就这样不翼而飞,他也没解释原因。孟晴孟暧姐妹俩一直以为是被窃贼或是强盗抢走了,还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直到他后来在湖北麻城停留了一年多的时间,来信稳定,姊妹俩才放下心来,也逐渐接受了他在外漂泊,四处调查的决定。
二哥正是七年前离开南京,那几百两银钱也是那时不见了,与白玉吟被赎出后上京寻人的时间完全吻合!难道说白玉吟的孟郎就是自己的二哥?自己与二哥双生龙凤,眉目间非常相似,若是同时遮挡住下半张面庞,几乎难辨谁是孟旷谁是孟晴。莫不是二哥并未以全容面对白玉吟,所以白玉吟只记得了二哥的眉眼吗?
可如果当真如此,为何二哥从未在来信中提及白玉吟?孟旷又有些不确信了。
她眸光吃惊地打量着白玉吟,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去询问她有关二哥的事。而白玉吟见她不答话,则抚着她的面庞,泣声道:
你为何不说话,还装作不认识我。
孟旷摇了摇手,试着推开她,她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对白玉吟说些什么。她到底该不该开口说话,向她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可是,如若她所谓的孟郎并不是自己的二哥,如若她信不过孟旷有些犹豫不决,光是打手势能够表达的实在有限。她只能不断地试着推开她,与她保持距离,让她冷静下来。
却不曾想她这个动作似乎激到了白玉吟,她紧紧抓住孟旷的双手,落泪道:
你是不是见我又落入风尘,所以失望了?
孟旷忙摇头,再次试着挣开她,她却再度扑上来紧紧勾住孟旷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孟旷无奈之下只能摊开双臂,满脸无辜。就听白玉吟道:
你你不要厌弃我好吗?我好怕你讨厌我,我找了你七年我什么都不会,我只能以此谋生,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找你。但我发誓我没有让任何男人碰过我我发誓!
孟旷一时间竟感到无比的心酸,喉头微哽。
白玉吟在她怀里默然饮泣,半晌,她总算放开了怀抱,拭了拭泪水,抬手抚摸孟旷的身子:你你似乎比七年前要壮了不少,那时候你总咳嗽,一直在生病。孟郎,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身边都是潞王的人,我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认你。眼下我寻了空档来找你,你好歹说句话罢。
孟旷叹了口气,抓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在她手掌中写道:孟郎可是孟子修?
白玉吟顿时诧异,困惑地望着孟旷,道:孟郎?你不就是孟子修吗?
孟旷失声而笑,突然出声开口说话:莫声张,孟子修,乃是我的龙凤哥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面具传出来更是微弱,但白玉吟近距离听得很清楚。
她如中雷劈,无比震惊于眼前这个男子竟然发出了女子的柔和声音。她颤抖着手指着孟旷,道:
你你是女
嘘孟旷竖起一根手指搁在面具上,让她噤声。随即她转了一下身子,似乎刻意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白玉吟的正面,然后抬手取下了面具,让白玉吟近距离仔细看看自己,悄声道:你瞧,我是不是一根胡茬也没有?
白玉吟又是惊又是懵,试着抬手抹了抹孟旷的面庞,真是光滑如绸,无半点胡茬,再仔细打量,喉间也无喉结。那面具卸下后,眼前的人露出笑容,面目顿时柔和了许多,显出了女相。这可真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今日当真开了眼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玉吟一时间脑内混乱,反应不过来。
白姑娘,你认错人了,你的孟郎确然是我亲哥哥,他七年前确实在南京。但我可从未去过南京,也不认识你呀。你是不是也从未见过我哥哥的全然面貌?
白玉吟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他时,隔着珠帘和帷幕,他总是用围巾遮住他的下半张面庞。但我确认他是个少年郎,与我年纪相仿。他与我对诗、诵词,我们曾秉烛夜谈,他的声音很好听,是朗朗的男子音,我一直忘不了
二哥确实是大才子,若不是家中变故,他当已考取功名,在朝为官了。孟旷说此话时,语调平静,神色却透出几丝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