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日清晨,李如松焚香求签,希望接下来的战事对己方有利。这一日云开日明,伴随着进攻的号角声,明军向着平壤城北、西、南三面的城门同时发起攻城。诸军鳞次渐进,马蹄踩碎路面上的冰,扬起碎花冰晶,又如薄雾浮升入半空之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快靠近城墙时,他们看到了倭军沿着城头站成一排,严阵以待。他们在城墙之上插了很多彩旗,将长/枪大刀绑在一起,枪尖刀刃对外,作为守城之策。这看上去像是黔驴技穷之后的虚张声势,不禁让明军暗自发笑。
明军绕着城墙徐徐展开队势,杨元的中军负责攻城北,张世爵的右军负责攻城西,李如柏的左军负责攻东南,李镒与金应瑞的朝鲜军队负责攻西南。只有东墙紧挨着大同江,成为了倭军唯一的不归路。
在一声轰然的炮火声中,所有部队在震天的呐喊声中开始攻城。明军和朝鲜军中大批的弓箭手向城内发射点燃了的火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轻松越过城墙,如同漫天流星一般打入平壤城中,并迅速引燃了城内的蓬草屋顶、木质建筑。大炮轰击城门,砰然的震动声响不断回荡在整个战场之上。只可惜炮火精度太低,一时半会儿只能作为攻城的助攻,若不慎发炮,甚至有可能击中自己方的军队。
在炮火的掩护之下,士兵们抬着攻城器械冲向城墙,迅速搭建起云梯。紧接着,他们冒着铅弹、箭矢和上方砸下来的石块,前赴后继地攀梯而上,最后还要翻过城墙上方密布的枪尖刀刃,虽然极为困难,但这些战士们看上去却像是杀红了眼一般,前仆后继,连绵不绝。
倭军不曾见到过这样猛烈的攻势,为了保命更是激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勇气和力量,拼了命地阻挡联军的进攻。开始攻城后一个时辰,联军进攻的势头逐渐减弱,伤亡也开始激增。坐镇中军指挥的李如松见战况有变,即刻纵马上前,抓住一名试图逃跑的明军士兵,将其斩首,首级传阅各个攻城点,同时发出悬赏令: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
在赏金的激励之下,联军再度组织起攻势。一马当先的明军将领吴惟忠不幸胸口中弹,其副将的脚被石块砸伤。但是攻城部队没有动摇,在一番艰苦的登城拉锯战中,明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少数几个士兵顽强地攀爬到了城墙之上,与倭军展开白刃战,并占据了立足点。后续的明军利用这个突破口迅速跟进,大批涌上城头。几乎与此同时,火炮不停轰击的七星门终于洞开,城门塔楼被轰塌,明军和朝鲜军队一拥而入。
倭军早就预料到有此一刻的到来,并事先做好了准备。他们放弃了坚守外墙,退守至最后一道防线位于城市狭窄北角、利用平壤的三角墙建成的练光亭土窟。这是他们的杀手锏,为明军准备的最恐怖的攻城陷阱。
而平壤城北地区,恰是锦衣卫未曾侦查完全的地区,锦衣卫只是听朝鲜人提及,知道城里有一道内城防御工事,也都上报了,但上头的李如松等将领没有当回事,认为不过是类似瓮城一般的存在。所以当明军一拥而入时,他们瞬间就被圈进了凹凸不平的内城土窟,人、马、军旗挤在一起,一下施展不开,顿时进退失据。小西军士兵立刻将铁炮架在土窟中早已挖好的数百个射击孔上,开始向窟下的联军射击。最终这演变成了一场屠杀,铅弹箭矢呼啸着打向蜂拥而来的联军士兵,数百人瞬间死亡,更多的人身负重伤。后续试图进城的部队见状,顿时慌忙撤退,从七星门惶然而出,退至城外。
平壤战役首站告一段落,李如松鸣金收兵。此战达成了攻破平壤城墙的初步计划,但付出的伤亡代价超出了意料,也未能对城中的倭军造成决定性的击溃。李如松决定转变攻打的思路,避免更大的伤亡代价。
第225章 平壤捷(二)
是夜,在中军大营内召集众将开会之后的李如松,于帐中奋笔疾书,写成一封书信,交由传令兵,与叫阵的将领,利用箭矢射入平壤城内,递交给小西行长。
这是一封劝降书,李如松在信中十分直接了当地告诉小西行长,以自己的兵力,歼灭小西军只是时间问题。吾不忍尽杀人命,姑为退舍,开你生路,速领将来诣辕门,听我分付,不但饶命,当有厚赏。
拿到劝降书的小西行长虽然极度愤恨不甘,却也不得不开始权衡利弊。这第一日的战斗,他就损兵两千三百余人,他总共不过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承受不起这样的人员损耗和牺牲,如今粮草殆尽。如若联军再度发起攻击,他和他的部下们或许可以坚持一个早晨、一天,甚至两三天,但五万人的攻城部队,他们此后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防线终究要崩溃,正如李如松所说,所有人都要亡命于此。那么,与其鱼死网破,不若给自己留出退路。
经过艰难的决断,小西行长终究放下了一切赌气和鲁莽的心思,决意撤退。于是就在这封劝降书投入平壤城后不过一个时辰,平壤城中一位倭军传信兵出城,向明军传话,回复李如松倭军情愿撤军,请不要拦截或追击他们。李如松很爽快地同意了,并且不顾朝鲜将领的反对,命令全军不得追击。
约莫凌晨时分,倭军开始大批撤离平壤,他们自平壤城南的含球门出,向东渡过冰封的大同江,一路往汉城撤退。这一路撤退可谓仓惶,不少伤员直接被遗弃不顾,一些没有受伤、但体力消耗殆尽尚未休整充足的士兵,几乎是匍匐在地上爬过了大同江。
平壤城就在这一日不出意外地顺利收复,清晨时分,明军和朝军就开入平壤城中,对城内进行了清洗。对于朝鲜人而言,收复平壤可谓是苦乐参半。他们如预想的那样夺回了自己的城池,但是胜利并不只属于他们。随着李如松麾下大批明军的到来,朝军将领李镒和金应瑞的部队只能成为陪衬和协助,听从明军号令。而李如松却并不想全歼倭寇,只想着将倭寇赶到半岛南端。他允许小西行长部队安全撤离平壤的决定,使得朝鲜人极度的沮丧,他们渴望复仇,渴望倭寇为他们的侵略行为付出代价。然而他们的这种复仇心理却不曾得到满足,因而这种愤恨,就转移到了李如松的身上。
入平壤城后,明军对于城中留守人员的清洗也实在是过于残酷,不区分究竟是倭寇还是朝鲜平民,所有逗留人员全部斩杀,首级被割下以充军功。这也引起了朝军之中的诸多不满。这些不满交织在一处,渐渐就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李如松很有可能收受倭寇贿赂,与倭寇勾结。
放屁!这帮子朝鲜小人,老子带着兵来帮他们打仗,半句好话没得到,竟然还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狗娘养的东西,活该被倭寇斩尽杀绝!李如松在入平壤城后的第三日,得知城中所传流言蜚语后,在参将会议之上破口大骂,怒不可遏。
提督息怒,眼下这事儿已有朝鲜官员书信发往北京了,不日几个阁部都会看到。您看,这事儿要不要咱们也书信一封去解释一下?一旁的张世爵劝说道。
解释个屁!老子要是解释,就不姓李!我辽东李氏在这地头上打了五十多年仗了,没有我们在这里镇守,哪有北京城里的歌舞升平?我看朝廷那帮老不休的能耐我何?李如松根本还在气头上,这时候没人能劝得动他。张世爵不打算再开口,他也不是辽东军将领,于是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如柏,希望他能劝说他的大哥。
没想到李如柏却趁机拱火:提督说的是,这帮朝鲜小人,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帮他们打仗乃是天/朝上恩。我等军队好儿郎,都是一饭一水养了几十年养出来的,哪能无缘无故就拿命去堆,能让倭寇不战而屈,乃是我们的本事,却不合了朝鲜小人复仇之意。有本事,他们自己打去,咱们还操这份心?
此话顿时引得满场辽东军将领连声附和称赞,其余各地将领也觉得有理,并不再出言劝说。
陪居末座的调粮官赵子央暗自抹了把汗,心道:现在你们在这嚣张跋扈,梗着脖子不解释,后头便有人来跟你算账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去惹你们这帮武夫。只是我可难也!
最难的人确实就是赵子央,为了筹备全军的粮草,他三十岁的年纪竟然双鬓徒染了白霜。与朝鲜人的沟通实属困难,如今又生了罅隙,更是让他的工作难上加难。明军后勤粮草如今确实大部头要靠辽东大后方源源不断地往前运,因而青黄不接时,朝鲜当地的补给就显得相当重要,能解燃眉之急。如若此时和朝鲜人闹矛盾,撕破了脸皮,这粮草唉殊不知这粮草都是朝鲜老百姓捐的口粮啊,他们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要拿出口粮来喂养明军。明军为了获得军功,斩杀了一部分无辜的朝鲜百姓确实是事实,这让朝鲜百姓对明军的信任大打折扣。
你们这些将领可长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