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后,徐幻森去了趟公司。满心期待的汽车综艺彻底付诸东流,但唐一曲承诺弥补一半损失,所以他还不至于亏得一塌糊涂。忙到快凌晨,接到杨鸥电话。杨鸥告诉他,自己回了焱城,想约他一见。
徐幻森没有理由不见他。
那你来我公司吧。
杨鸥同意。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碰头,再次相见,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开场。徐幻森有一瞬间觉得,好像过去了许多时光,他们才走到这里。
我想请你帮我。杨鸥坐在他对面,直接了当。
徐幻森没有说话,他看着杨鸥,表情那样执着,一束灯光斜打在他的头顶,簇着他漂亮却疲惫的轮廓。
徐幻森站起来,面向落地窗,眺望远处,街上车流稀少,只有静谧的城市灯火。你知道吗?你又在赌博。隔了好久,他才开腔。
杨鸥的声音平直且无所畏惧,在来这边的路上,我看见了一所寺庙,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原来闹市里还藏着这么一处地方......
徐幻森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每年有不少善男信女会在迎财神那天去祭拜。在江的另一边,需要跨桥,才能抵达。杨鸥不信这些,自然没有关注。
我突然很想进去,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菩萨,奇形怪状,那里的和尚告诉我,这些都是罗汉,可以数罗汉卜测未来凶吉与命运。你知道,我本来不信这些的,在那一刻,突然又有点想相信.......我竟然真得开始数起来了,数到半截,我猛地清醒,我问自己,杨鸥,你在干什么......我是慌了,才开始找这种寄托,想靠着所谓命运来说服自己,到底是放弃还是坚持。其实,这不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吗?你有仔细看过那些罗汉吗,几乎每一尊都面目狰狞,看着人间。他们被人们供奉,正是因为他们是人类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存在。那人类恐惧什么,恐惧的是糟糕的后果,因为活着而不可避免遭受的痛苦......那渴望的又是什么呢,渴望的是不切现实,是如果活着,可以活在梦境里。
人的一生注定要做许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不可避免,却无可奈何。因为不可违抗而生出遗憾,从而会想去寻找一个肯定自己的答案。这答案简而化之,就是在说人的一生究竟怎样过下去,才能幸福。
我想清楚了,我的幸福来自于邢望海。
就算赌,也要押注在别的地方,更值得的地方。我愿意为了他,再赌一次。
第89章
138.
邢望海转院,去了最好的焱城首医。医生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听诊器搁在他的胸膛,他目光呆滞,毫无反应。揭开纱布,触目惊心的烧伤露出来,从肩胛延伸至腰侧,这让他看起来更可怜了些,行将就木似的涣散,只有他的脸格格不入,散发着略带伤感的纯净光泽。医生对叶弥说,不需要植皮,愈合后可以做激光除疤,但不能保证恢复如初。除了烧伤,还有骨折,都不是马上见好的伤势。
叶弥在一旁听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邢蕴没了后,和其他相比,邢望海就是她的一切。她连续哭了好几个日夜,哭得眼睛干涩,看任何东西都是模糊的。叶岭安慰她,还好没有生命危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忧心的自然不止这些,邢望海整日浑浑噩噩,再加上旧疾频发,除了叫疼以外,精神上没有任何起色,俨然一具空洞的人偶。
邢望海喊疼的时候,会被逼出汗,当疼痛剧烈升级,眼眶里又被逼出泪。叶家两姐弟只能眼睁睁看着,看他在眼皮底下被这疼痛扯得精疲力尽,折磨得形销骨立。即使抓紧他的肩膀,他却还是要嚎啕啜泣,认不出人来,只能靠动物式的宣泄求活。偶尔清醒,眼神重新聚焦,他就会问叶弥,手机在哪儿,我要跟他说一声。他好像记起来要跟谁发去消息,叶弥起初以为是齐情,从旁敲侧击、断续的话语中,却拼凑出来了一个陌生人。
叶弥心中警铃大作,她抓着邢望海的手,试探问:小海,他是谁啊?
邢望海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又像在回忆似的,是鸥哥啊。
鸥哥是谁?
鸥哥......就是鸥哥。邢望海抿了抿唇,脸上焕发出难得一见的光彩,这一瞬,他好像魂魄归位。
说完,他垂下头,忽然忧愁了起来,肩膀垮塌下去,低喃,我好想见他啊......我还能见到他吗......
为什么要见他?叶弥生出一丝不安,惶惶觉得邢望海口中的鸥哥有特殊意义。
邢望海茫然抬头,自言自语,对啊......为什么......见他?
这问让叶弥哑然,心中五味杂陈。邢望海再这样下去,就会重蹈覆辙,跟当年的邢蕴一样。先是失智,然后发疯,最终毁灭。
她胸口遽然起伏,脸色变得煞白。觉得自己像站在一条河流之中,二十年前,她看着邢蕴流走,现在她又要看着邢望海流走。他们一个接一个要流走,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要不要出去散步,我用轮椅推着你晒晒太阳,好不好?叶弥强忍着要落下来的泪问。
邢望海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无动于衷的呆滞模样。
139.
杨鸥还未来得及想办法见到邢望海,就被剧组召回了西北。他情绪虽然低落,但擅长不动声色的忍耐,连着拍了几个大夜后,易一群找上了他。
杨鸥在房车里休憩,正低头对付制服扣子,丝毫没有察觉易一群进来。易一群遣走旁人,站在他身后突然开口,把杨鸥着实吓了一跳。
你上周四去了哪儿?
杨鸥缓缓转身,堆起一个笑意,没去哪儿,临时有事,回了趟家。
易一群明显不接受他的解释,我应该提醒过你,我不希望演员在剧组时被别的事情弄分心。
杨鸥倒也没慌张,好不容易解开扣子,长舒一口气,略带谄媚道:易导,我有哪里没表现好吗?您直说,我不会介意。
易一群见他这假模假式,瞬间烦躁,不自觉音量提高,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浪费吗?跟角色都融合得差不多了,已经要渐入佳境了,这几天突然一落千丈,想瞎糊弄谁啊?!你觉得你对得起谁?
杨鸥一怔,脸上出现明显的内疚神色。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会影响到拍戏,我以为我掩饰得......
易一群不悦地打断他,杨鸥,你觉得自己的状态能逃得过我的眼睛、我的镜头吗?你这是太自信还是太傻呢?我写的角色,我亲自点的人,我给你和汪生芜的血肉,你就这样糟蹋了.......都拍到这个时候了,既然还需要我苦口婆心来点明你,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
杨鸥不响,他自知有愧,因为一门心思扑在要见邢望海这件事上,以至于忽略了重点好好演戏,成为真正的汪生芜。
易一群走后,杨鸥颓丧地倒在椅子里,开始回想这几天的自己,的确太掉以轻心。明明一句话的台词也卡了几遍,甚至还抢拍,有些时候,连走位都不记得,需要对手演员提醒。他已经不小心弄丢了邢望海,断不能再大意丢了汪生芜。
没料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邢望海突地销声匿迹,简直像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根主心骨。
徐幻森对他说,他和邢望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之前觉得他夸大其词,到这一刻,总算明白过来,如果邢望海背后的势力有所作为,他真得束手无策。作为恋人,他竟然连见一面的资格都不具有,多么讽刺却现实。
苏敏敏走进来时看见杨鸥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她愣了一下,面露犹疑,但她掌中的手机震得厉害,根本不消停,彷佛杨鸥不接到就誓不罢休。
老板,苏敏敏小心翼翼凑过去,你的电话,徐总打过来的。
杨鸥有气无力地抬眼,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老杨,邢望海转院了,具体原因不得知,但据我所获得的情报......
杨鸥心跳加速,等待徐幻森接下来的话。
......他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徐幻森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你知道邢望海以前犯过病吗?就是那种像癫痫一样,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他这次出事,好像还引发了以前的疾病。我找人黑进系统,搜到了他国内住院记录还有病历,从十七岁到现在......我还让懂医学的朋友看了一下他的病历,问题很严重啊......
杨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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