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他工作忙,实在找不到空闲静下心看,只能央着秋芸来。
秋芸最初被拜托的时候还觉得他大惊小怪,一首歌、一部电视剧而已, 但后来再把那电视剧名字仔细一看, 《The End of the F***ing World》。
秋芸吓得赶紧找杂志社的同事们打听,发现自己一提起来竟然不少人知道,甚至随口能学着主角的口吻,给她把开头三句台词背出来。
I'm James.
I'm 17.
And I'm pretty sure I'm a psychopath.
青春犯罪题材。
这下都不用周常德再说, 秋芸自己首先上了心。除了暂时没工夫把这剧一集集点开看,她前后从别人嘴里听说, 到上网翻影评,把对这部剧能了解的基本全了解了,歌单近期播放里全是剧里用过的插曲, 每一首、每一句歌词她都仔细研究过。
站在自家儿子卧室门口, 秋芸给自己老公递了个眼神,周常德正准备抬手敲门, 就听谢初鸿在里面忽然喊了声姐。
夫妻俩皆是一愣,再继续听, 才知道竟然是在讲今天晚上过生日的事。
谢初鸿就躺倒在周什一床上给瑶姐打电话, 也没解释太清楚, 只说自己晚上得跟长辈吃饭,没法久待,可能露一下脸就得走。
瑶姐明显觉得可惜:好吧,那你跟你小男朋友早点过来,五点来得及吗?
谢初鸿大概算了一下,从周什一家打车去Cold Blue也就十几分钟的事:五点应该可以的,我等下再找斌斌说一下吧,现在就是先给姐你打声招呼。
行,不过你们两个学生就别买什么礼物了,空手来吧,就当朋友见见面。
谢初鸿长出一口气,一句谢谢姐刚说完,门口便传来敲门响,吓得他三言两句赶紧把电话挂了,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感。
周常德这回没有和稀泥的打算,一进房间开门见山:刚刚是在打电话说晚上过生日的事吗,不是说同学,怎么还喊姐?
就朋友之间的叫法。谢初鸿忍不住瞪眼看向周什一,你家隔音效果这么差你不早说?
周什一:我以为我爸妈还在吃饭!
周常德看他们:现在朋友之间这样叫吗,我听着说话口吻,还以为是在跟长辈打电话。
谢初鸿笑了两声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说跟那边已经说好了。
结果周常德也笑:过生日是在同学家里还是哪,正好我临时得出去办点事,可以顺带捎你们一程。
谢初鸿脸上的乖巧顿时开始挂不住,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笑这件事上碰到了对手。
房间里氛围有一秒的凝固。
一个呼吸的静默,谢初鸿便再次快速做出了选择,决定从比较保险的部分开始试探:是我妈妈拜托叔叔阿姨什么了吗?
周常德站在房间门口甚至没往里走,像是从最开始就料到现在的局面,抬手将手边的房门彻底推开:去客厅说吧,阿姨准备了丁香茶。
丁香茶?谢初鸿愣了一下。
养胃,也解酒。
周常德笑笑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在前面率先出去了。
周什一坐在旁边始终有点云里雾里,但有一点他明白了,那就是谢初鸿直觉的对他爸妈肯定知道什么了。
周什一哑然:你是准备全都说吗?
他都形容不出谢初鸿当时是什么表情,疲惫几乎全都刻在脸上,却又在两人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猛然重新挺直腰,长出一口气。
反正不会说想要你当我男朋友。
客厅里。
周常德没像谢初鸿想象里的那样直切主题,而是拿紫砂壶帮盘里所有杯盏斟满了茶水:什一可能还没给你提过,从他十岁开始,每年过生日,我都会给他讲一条法理。
啊、是周什一挠了下后脑勺。
比起谢初鸿,似乎他更像那个宿醉的,明显还有点没从现在直转急下的状况里回神。
谢初鸿猜到了这是打算借着法理引入正题,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听到接下来这句话。
周常德说:虽然这次不是什一过生日,但在我们家,初鸿你过生日,也跟什一过没什么区别了。
丁香甘苦的茶香充斥鼻腔,茶汤清亮,少年递到唇边的杯盏忽然就顿住了。
阿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厨门紧闭,丝毫没有旁听的意思。
叔叔倚坐在沙发上,身上照着午后客厅落地窗外透亮的阳光,任茶杯里微微冒出的热气,将他镜片暖出一小片白雾,问:什一还记得十岁生日,我给你讲的第一条是什么吗?
记得的。周什一挠头回答,对身心尚未成熟、缺乏社会经验的未成年人,限制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们。
周常德望向谢初鸿,似乎在询问他听懂了没有。
大概能懂,小孩做小孩该做的事,学生就以学业为主。谢初鸿动了下喉结,猜测他想暗示的应该是自己看股票的事。
周常德点头:直接这么说你们可能会觉得烦,也听不进去,但限制你们的根本原因,最终落脚点其实是在未成年人面对不法侵害,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虽然初鸿昨天过完生日已经是成年人了,但道理是一样的,不是觉得自己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就什么都可以做。
谢初鸿听前面都还挺明白,但: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事,不影响别人也不行吗?
当然不可以。周常德笑着推了推眼镜,说,在我们国家的法律里,有个说法是你的身体并不属于你自己。
谢初鸿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们对自己只能处分非常轻微的个人法益,重大如生命权、身体自由等等,都不归我们自己处分。周常德透过镜片看他,如果有人要求你把他杀了,哪怕是他自己的决定,你依然涉嫌故意杀人罪。安|乐死、器官买卖同理,就算出于你自愿,也还是违法行为。
谢初鸿张了下嘴,没说话。
周常德却像是听见了:如果你觉得你对自己的身体有完全的处理权,一定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弱肉强食,这个我给什一也讲过。
旁听生被检查作业,周什一下意识坐直身子,开口第一句就让谢初鸿有些惊到了。
法国托克维尔说,谁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谁就是在要求过大的奴役。也就是如果你全权属于你自己,每个人都变成独立的个体,人就不再是人了。
谢初鸿不懂,人不是人是什么?
人会变成可以放到市场上去交易的商品。周什一,因为只要强者足够强,完全能让弱者自愿。
谢初鸿错愕。
也就是一旦你可以随意处分自己的身体,极其容易被外力逼迫让渡选择权。
周什一说这些话时,两人虽然并排在沙发上坐着,但从落地窗射进来的太阳却只照顾到了他的肩膀,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光亮下,他哥望过来一双眼透彻如玻璃球般,见自己望着他久久没有出声,以为是他传达得不够清晰,只得向周叔叔投去求救的眼神。
周常德却问得笃定:什一的解释,初鸿听明白了吗?
谢初鸿缓缓敛下眼眸:听明白了,限制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
那成年人呢?
成年人应该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