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叹了口气,再给你十年,天下间的事恐怕没有一桩能瞒过你。
阮临霜执拗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一个国家的历史,是可以摆在明面上说得,可我爹讲,还有些是不能记载,不能提,甚至不被允许知道的事。
人与人之间尚有隐瞒,天下事更不敢说尽知。
阮临霜的口吻几乎不像个四岁的孩子,所见所识甚至比一个成年人更透彻。
顺着她的话,老爷子有些出神。
外头应该是到江心了,船身的摇晃幅度变大,艄公在外头先喊了句,今天运气好哩,捕上来几条大鱼,可以做鱼汤喝喽。又道,待会儿要下雨,客官,先靠岸行不嘞,我家里还有老小,怕江里的鬼找替身哦。
老爷子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雨云确实压下来了,天边只剩几缕金边,用手一拢还装不满掌心方寸,江面如凝墨,漆黑一片,翻滚的水浪往小船上拍,时不时便船头船尾颠簸一番。
艄公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所以并不慌,他只是催促老爷子赶紧拿主意,下雨也不好赶路,说句不好听的,客官若是晕船吐了,我还得花时间来洗船,可不划算啊。
那就靠岸吧。老爷子道,正好孩子们也饿了。
艄公没有问床舱里哪儿来的孩子,他不过是个摆渡的,这老爷子看起来又阴森又恐怖,眼瞅着像是要死了,其实怎么折腾都还有一口气。从老爷子雇船下来也有小半个月,艄公都不太敢看他正脸。
万一这是个江洋大盗的祖宗,他还不想年纪轻轻惨遭毒手
其实艄公早过而立之年,也就相较老爷子是个年轻人。
这条江长而不宽,若是打定了主意要靠岸,半个时辰就找到了落脚处。
雨还没有落下来,天已经黑的如同半夜,风也随后而起,掀起的浪头几乎要把船给拆了。
艄公有些心疼他这吃饭的工具,将手里的鱼直接塞给老爷子,又道,前面走二里地有个土地庙,荒废了,没香火,您先进去避避,我栓好了船就来。
老爷子也不同他计较,提着鱼,牵着两孩子,往土地庙而去。
长安城边的地形没有柴筝不熟悉的,就连这犄角旮旯里的土地庙她都来过。
说是土地庙,里头的土地却没有丝毫排面,单纯是个泥塑土胚,都不上漆,倘若有人供奉,香还没烧起来,就有乞丐嘴里夺食。
就算是个神仙被狠狠饿上三年五载,也就只剩下一个屋顶四面墙,庇护自己都难,谈何庇护别人。
老爷子晃晃悠悠进了土地庙,说来也巧,他们三个刚踏进门槛,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地面被砸得千疮百孔,就这个架势,能将柴筝这种才到膝盖高的娃娃给淹了。
木桑国大祭司十算九准看来不是传闻。
这地方充斥着一种血腥气,穿过十几年的光阴排山倒海般压在了柴筝的身上。
她上辈子入狱之前,是被赵谦三道金令催回来的,柴筝当时就觉得不对,所以带了十几个亲信,轻装简行潜回长安城。
再后来赵谦翻脸不认人,数百御林军撵得柴筝疯狂逃窜,她就是在这里失去了最后一位并肩作战的兄弟。
现在细想,柴筝却志不在怀念故人,她嘀咕,只要有几天准备,先让三位弓箭手在屋顶呆着,两侧设伏兵,挖陷阱引江水倒灌,我十几个人能灭了赵谦数百人!
老爷子的目光忽然扫过来,在柴筝的身上逗留片刻,那只殷红色的瞳孔里满是同情与遗憾,就像他亲眼望见了多年后的一幕惨剧。
柴筝怕他将自己看透,心里哆嗦了一下。
幸好老爷子无意泄露天机,因此只是叹口气,从土地庙的案台下抽出个黑色大木箱。
风雨之中,顶无三重茅的土地庙里,一个面目狰狞的老爷子带着两绑架来的小姑娘,木箱底卡着碎石子,拖行时发出刺耳的声音,柴筝怎么想这都是杀人灭口的预兆。
果然承诺之类听了就别信,当年赵谦也曾许诺柴家世代荣华,到最后柴筝也就落得这个下场。
木箱打开,老爷子先取出一把菜刀。
柴筝拉住了阮临霜,准备趁雨大,视线受阻,老爷子又是个半盲的好欺负,势头不好赶紧跑路。
然后老爷子又拿出一口锅跟几个碗。
难不成木桑国有什么秘术,抓了小孩宰了吃,能返老还童?
谁知这木箱里还有葱姜蒜盐,和新鲜大白菜一捆,老爷子磨刀霍霍开始杀鱼,口中道,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外面雨大,弄不好是要生病的。
刚刚的艄公既然知道这里有土地庙,若不是住在附近,便是常常来这里避风雨。我曾听说,在江中作业的渔民,为了保障安全,都会沿岸找一些避风港,备有锅碗瓢盆与火折子之类。
阮临霜拍了拍柴筝手背,示意她不要紧张。
阮临霜继续道,只不过老爷子,您是真神仙。
===第7章 第 7 章===
老爷子仍然在埋头处理那几尾活蹦乱跳的鲜鱼,闻言笑了笑,此话从何说起。
您是外邦人,应当不知道我朝境内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知道,土地庙不小,您也该找上几轮,但您直奔案台之下,我猜是算出来的。
阮临霜也甜甜地笑,木桑国巫衡开天眼窥天机,据说大小事上从无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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