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小小的木屋,年限不长,有些边角的毛刺都没有抹平,一共两张床,一大一小,床脚很矮,几乎贴着地面,算上褥子也不过四五寸高,为防睡觉时有虫子爬上来,四周都挂着药囊。
阮临霜站在窗户口向外看,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此时穿着件淡青色的短裙,裙边上有一圈的银铃,动起来便响成一片。
阮临霜背后长眼睛,柴筝刚醒过来,目光空洞地盯着头顶,连根手指都没动的时候,她便转过了头。
柴筝怀疑自己昏迷的时候,被几百只牛践踏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连眼皮子都透着酸,睁了一会儿眼泪就出来了。
她的肚子还很饿,嗓子冒烟,感情河里那么多水纯属白喝。
柴筝尝试着动一下手,才发现左胳膊骨折,已经被人包扎好固定住,正掉在胸前,虽不影响她右手的功能,但柴筝还是眼巴巴瞧着阮临霜。
阮临霜明知道柴筝是个半点疼能夸张到十分的,却还是忍不住,将桌上那碗温烫的面条给她端过去。
下面条的手艺很一般,盐都撒的不均,因为放久了,也调和不开,柴筝只能将就着往嘴里送。
大概是饿极了,柴筝觉得这顿饭还成,挺香。
这是到哪儿了?柴筝吃饱喝足,这才半靠在床上问。
她刚刚摸过腰间,她那柄用来防身的剑已经没了,不过救她们的如果只是普通渔家,将不安全因素藏起来也正常。
阮临霜指了指窗户,外面就是海,但周围没有村庄,这小木屋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要是长安近郊还能理解,就算独自一人生活,捕了鱼若是其它东西欠缺,就直接去城里换,反正活得下去。
但黄海边上连年烽火,双方人马你来我往,有时候点着大炮挑衅,周围轰鸣数个时辰,而最近的县城骑马也要一天来回,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人住?
柴筝想着,目光在屋里面扫视了一圈。
留在这里的生活痕迹并不重,恐怕连这屋子的主人都是刚搬进来没多久,并且屋中没有收放衣服的箱子,说明没人打算久住。
阮临霜道,我醒过来时,屋中有父女二人,女儿比你我还要小上一点,我们的衣服就是她帮忙换的,而父亲孔武有力,不是庄稼汉和渔民的孔武有力,更像是个高手或军人。
她说着,伸手在柴筝的额头上量了一下,幸好没有发烧。
柴筝笑了,放心吧,我没这么容易就生病,很快这条胳膊也就能动了,我有经验,不骗你。
阮临霜并不想陪她笑,仍是紧绷着一张脸,不抬眼睛也不抬嘴角,她淡淡的哦了一声,将空碗重新放回到餐桌上,随后又回到窗户前,仿佛外头有什么比柴筝更好看的东西。
柴筝有点忐忑,就她对小阮的了解,这是生气了,但柴筝实在不清楚她的小阮在闷声气些什么。
不懂就开口问,柴筝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矜持。
是因为我受伤了吗?柴筝嗫嚅,逃命的时候磕磕碰碰难免的,而且都是些小伤。
阮临霜还是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微微变动了一下,从窗外收回,落在了柴筝身上。
阮临霜的瞳孔有些淡,背着阳光时几乎呈琉璃色,她示意柴筝继续说下去。
而柴筝的意思是她已经检讨完了。
沉默被困在小木屋里,没有个宣泄的出口,柴筝蹬了两下被子,小阮,我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除非调皮捣蛋或是不守军规,其它时候都不怎么惹人生气。你要是不清楚的告诉我,我就算猜到明年,也只能猜到点不疼不痒的皮毛,你别这样耗着我。
她两长大的环境南辕北辙,自然想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柴筝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只是偶尔会显得麻烦些。
你的胳膊。阮临霜说着,抽出了自己的右臂。
她的右臂上有一道发青的勒痕,勒痕非常宽,缠了多道,但柴筝的发带是有极限的,就算两个小姑娘的手臂都很细,若是侧重在一方,那另一方想要捆牢就必须付出些代价。
柴筝没有太多的余料留给自己,不得已这最后一匝就要绑得非常严实,河流之中骨折都算是轻的,倘若今日水势湍急,甚至有可能将她整条胳膊都缴断下来,柴筝也就活不成了。
阮临霜没冲上去晃她脑袋里的水,都算是看在往昔情分以及自身涵养上,柴筝还想要个好脸色?
柴筝,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保护。阮临霜的声音很冷,但不是那种愤怒之后的冷,而是贴近于没有感情,没有顿挫。
她道,你是我剩下的念想,也是我最深的念想,与其让你因我而死,还不如我们之间就此拉开距离,不要彼此拖累柴筝,我们不适合相依为命。
===第24章 第 24 章===
柴筝仍然躺在床上, 木屋里却没有了阮临霜的身影,海边的风透过小小的窗户往里挤,寄出了呼嚎的气势, 让干巴巴的房间里总算有些热闹可循。
在柴筝的记忆中, 阮临霜总是轻轻浅浅的模样,就算动怒, 也很少脱口而出什么不可转圜的话,大多时候, 阮临霜都不与人争, 是闷声发大财的典型。
但现在, 柴筝觉得自己的能耐可大了, 竟将阮临霜气得要将这本来就单薄的关系, 彻底切断。
想起来, 她便轻轻笑了两声。
其实, 柴筝心里也明白,阮临霜这不是生气, 更像是害怕和担忧。
她们以后还有很长很远很艰难的路要走, 即便彼此之间有同病相怜之感,也不能将感情凌驾理智之上,唯有活着,才能扭转局面,她们这条命上负担了太多的东西, 由不得颠簸和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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