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缩短这个打基础的时间,就只能委屈阮临霜将一天掰成几十天,时时刻刻都处在紧绷的氛围当中。
阮临霜倒是没怎么叫苦,她似乎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如此笨重的甲衣套在身上该如何走路、吃饭和睡觉,对她而言都构不成困扰。
柴筝却为此有些郁闷
她的小阮毕竟有十几年活在自己记忆之外,每当柴筝想要试探出点什么,阮临霜就会借故转移话题或是干脆沉默不语。
柴筝又不想为难她,就导致话说不开,常常陷入沉默当中。
年少情深经过了生离死别与失而复得,至此捧在心上更怕伤着碰着,还没在一起,就像做了对长久夫妻,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
柴筝心里有些难过。
===第28章 第 28 章===
乐清眼睛虽然看不见, 却听到了鱼尾搅动海水的声音,他捡了根树枝,写道, 鱼没有死?
我看它挺聪明的, 又记住了我们几个的脸,若是煮来吃难保不变成冤魂, 天天在耳边吹泡泡。 柴筝用刀刃敲了一下鱼缸,明日, 我留它还有用处。
面目狰狞的大鱼成了打短工的小可怜, 缩在缸里一动不敢动。
乐清边又比划着问夭夭, 她是不是将缸中之物取出来了?
夭夭闷头不说话, 她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整个人有些飘乎乎的。
木桑国的大祭司之所以受人尊崇, 就是因为这一眼能阅尽生死的能力, 巫衡罗尚且十算九准,夭夭这双眼睛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至今从未有过纰漏。
可是刚刚乐清的命途确实动荡了一下, 虽然结果没有改变,却隐隐出现了两条路没入尽头,他那笔直的,一眼望到头的人生陡然复杂了起来。
能知天命者必然笃信天命,夭夭还不像巫衡罗有过起初抗争的那几年, 她几乎是一生下来就在天命这个罗网中,这困住她,结成方寸牢笼的罗网忽然被撕开一道口子,让她得以窥见其它可能,夭夭却瑟缩了一下。
奉为圭臬的认知一夕崩塌, 束冠之后也会徘徊茫然,更何况巫衡夭一个小小的娃娃。
乐清微微皱了皱眉,又问柴筝,怎么了?
没事,柴筝回答,要长大了而已。
乐清发现自己身边这三个小姑娘,除了自己,各个神神叨叨。
对了,今晚吃什么?柴筝比较现实,她作为三肢健全,不瞎不残,没有捆着一身动弹不得的玩意儿,也没茫茫然不知前路为何的普通人,率先操心起填饱肚子的问题。
盆里还有几条小鱼,你会游泳吗?乐清比划着,柴筝还没反应过来,脚底下就一腾空,远远被拎起来扔进了潮水里。
柴筝脸朝下,鼻子磕在螃蟹壳上,默默问候了师父他全家。
傍晚是潮涨潮退最不消停的时候,柴筝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捞上了一家老小四个人的饭食,等她最后一次从水中探出头来时,第一眼就看见岸边上橘黄色的灯笼。
熹微的光芒落在水面上,转瞬就被翻滚的墨色侵吞,阮临霜静静站在滩涂上,不说什么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像风雨中静默的灯塔,执着等着未归家的人。
柴筝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幸而天气不算凉,她手里还兜着一尾红褐色的鱼,只有拇指那么大,在一抔水中晃动尾巴,中天一轮苍白的月亮也落满了掌心,她两步落在阮临霜面前,将这小巧的玩意儿拢到小阮眼下。
送你的。
小姑娘的模样尚未完全长开,鹅蛋脸上还带着不经意的婴儿肥,眼睛是敞亮的,倒映着头顶一轮残月与手中摇晃的灯火,就这么笑眯眯伸着手。
方才阮临霜提灯的身影让柴筝不经意想起自己在断头台的那天,周遭下着雨,雨势分明不大,可她只能看见油纸伞与伞下孤零零的人。
断头台前九道石阶,远远隔着生死,她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拉近稍许距离,可而今这盏灯与自己,只隔着两张肚皮,柴筝便豁然想通了,没什么了不起,小阮不肯朝我而来,我便向她而去,就我这副好腿脚,她就算骑两匹马,连夜逃跑,我也能追上。
即便柴筝的五指拢得很紧,还是有水不断地渗出去,转眼月亮只剩了残缺的一丁点,小鱼也只能跻身指缝狭窄的角落。
阮临霜手中的灯稍稍抬高了些,微弱的光芒落在柴筝脸上,而后她缓缓俯下身,吻了吻柴筝的手指尖。
手指尖在灯下是微微透明的,带着海水的咸腥,只够唇心很小的一块地方,但阮临霜却不敢更近一步。
鱼终于随着水一起落下去,搁浅在滩涂上,等下一次潮起,没过了柴筝的脚踝,才将它一并带走。
柴筝眨了眨眼睛,捂着手指尖:你占我便宜。
阮临霜没有骑两匹马连夜逃跑,她该骑两匹马轮番践踏柴筝的脑袋,把里面现灌的海水都拧巴干净了。
走吧,师父已经煮好了鱼汤,喝一碗暖暖身子。阮临霜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走在柴筝的前面。
柴筝后知后觉的耳根子发烫,刚被亲过的指尖有些痒,她忍不住摸了摸,又摸了摸,心想着,出息呢?随后小跑两步,偷偷摸摸拉住了阮临霜空着的那只手。
贴上来的手还沾着海水没有干,掌心很暖,手指单薄且笔直,指腹长着经年累月磨出来的茧,筋骨绷着有些僵硬,阮临霜觉得有些好笑,也不戳穿柴筝,就这么与她吹着海风,慢慢走回木屋中。
木屋的门近在咫尺,里头响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夭夭喊着太淡了要往汤里多撒盐,乐清似乎在拦她,一时间不可开交。
小阮。柴筝脚步一停,轻声说着:我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十来年,但你不必真正将我当个孩子我知进退,也会珍惜,还曾想过诓骗四岁的你。我扛得起你的野心,也会撑得住失去你的孤苦,你不是我的什么拖累,我也不是你的什么负担。
我们好好的,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