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药都上好了,阮临霜还是低着头,她平生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身上竟然能容纳这么多的伤,而柴筝除了懒洋洋的示弱,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疼痛甚至是畏惧,阮临霜想,明明受伤的是柴筝,中毒的也是柴筝,却反过来要她照顾我的情绪,她苦笑一声,我实在让人不省心。
通常让人感到不省心的是柴筝,但现在阮临霜反思了一会儿,得出个与旁人完全不同的结论,阮临霜甚至因此放轻了声音,她在柴筝面前本就是有六分温柔都会掏出十分来,此时更是拧巴拧巴又拧出了最后一点。
阮临霜问:疼吗?
柴筝最怕就是小阮现在这个样子,她不敢有丝毫隐瞒,刚开始很疼,做什么都疼,连碰碰你我都不敢,但现在好了不少柴筝撇嘴,有点麻还有点痒。
毒素应该是在柴筝身体里沉睡,到了下一次发作的时候,柴筝这满身的伤还会加剧,就连这些药也只能暂时缓解罢了。
我没想到这毒发作的进程会如此之快,阮临霜不想让她再冒险,处理完了这座精铁矿,我们先回城内,你的毒不能再拖。
小阮,柴筝忽然出声喊住阮临霜,她看出了小阮不着痕迹的惊慌,不管下毒之人想利用我交换什么,你都不能同意,也不能代替我同意,你答应我。
阮临霜只是低着头,将散落一地的药瓶重新收回了箱子里,她没有正面回答柴筝的问题,而是轻声道,卢峰还有腿伤,剩下的药给他吧。
刚刚怎么不见你想起卢峰来?
工具人罢了。
阮临霜刚要起身,却被柴筝一把抓住了手腕,柴筝的目光坚定,小阮,你答应我。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卢峰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忽然掺和进来,他瘸着腿,还带着一左一右两个搀扶的人,跟七老八十的太君差不多,瞬间占满了三个人的位子。
卢峰道,两位,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铁矿里的北厥人要么被杀要么捆得结结实实,就连萧刑也被拴成了螃蟹,嘴里还塞了东西,但外面却是一个整肃的北厥营地,只要他们走出去,就一定会被包围,就算有萧刑这个南院王在手,也不过五分机会
但没有萧刑,就连一分机会都不存在。
先让大家将吃得都分了,然后休息半个时辰,养足了体力,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阮临霜不动声色地摆脱了柴筝,她对卢峰又道,放心吧,我撺掇你们反抗,不是想将你们饿死在这里。
眼前的姑娘明明看着年纪不大,却很有说服力,卢峰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道,大家精神亢奋后确实更加虚弱,要补充和休息,你说得这些我会去安排小姑娘,我希望你真的说话算数。
卢峰说完,又瘸着腿被抬了下去。
此时,阮临霜将木箱也收拾好了,她匆匆留了句,我跟过去看看。随即从柴筝的身边逃走,柴筝这次晚了一步,没逮住自家游鱼般的读书人。
柴筝生闷气。
但生气归生气,正经事还得做,柴筝一张脸皱成了包子,更来气了。
这矿山里的矿工不算多,但相较于势单力薄的柴筝跟阮临霜,还是在数量上碾压了,要将这些人全部带出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摆在眼前的不过两条路,一条自然是走上头的山洞,可是山壁嶙峋陡峭,借助藤蔓之类的可能会上下简单些,却也不是所有的矿工都有能力攀爬。
另一条就是萧刑绕过的路,这条路几乎是贴着外头那座矿山延展出去的,若只有柴筝跟阮临霜两个,兴许还能避开北厥人的耳目,带着这些毫无经验的矿工一定会被发现。
萧刑是筹码,但这个筹码能保住多少人很难说,一旦北厥放箭强抢,柴筝又不能真的杀了萧刑,否则绑架萧刑的人只会落个更加凄惨的下场。
阮临霜估计也是在考虑这一点,才借口给卢峰上药,混进了矿工当中。
这些人将阮临霜视作山间的精灵,因此对她十分尊敬,连手里的木箱子都接过去,由一个看起来稍显文气的男子帮忙上药。
阮临霜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男子原本是凉州城中一个药堂伙计,祖祖辈辈在山中采药,结果几个月前不慎被抓,关到了现在。
阮临霜手中一空,心上似乎也随之一空,她叹了口气坐在卢峰身边,目光高高地抬起落在柴筝身后一片山壁上,缓缓出神。
她向来心思重,越是缺乏表情,就越是难以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卢峰与她相距不过半臂,却莫名感觉彼此离得很远,卢峰平常说话也不是个吞吞吐吐的,否则这些饱受压迫的矿工也不能真的服气他,但在阮临霜的面前,卢峰不仅口吃,他还哑巴。
有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卢峰的眼神逐渐幽怨,直到阮临霜忽然回头看着他,你这双腿还能走吗?
卢峰愣了一下,他根本没反应过来阮临霜问这话的意思,却仍旧下意识晃了晃腿,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比较疼,上了药应该没事了。
阮临霜嗯了一声,又再次陷入沉默中。
卢峰有种哈欠打到一半,被人捂住嘴的感觉。
他仔细想了想,认为自己年纪比较大,生活经验比较丰富,在小姑娘的面前应该有些气度,于是和颜悦色地开口,木已成舟,若是你想不出办法将我们都带出去,不如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兴许
我有办法。阮临霜眉心微微蹙着,她被卢峰打扰到了,脸上没什么表现,但卢峰能听出她的不耐烦。
阮临霜方才收回目光时,从柴筝身上飞快掠了过去,柴筝垂头丧气地坐着,身上那种凌利的锋芒这会儿都成了不要理我,我很伤心这八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