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躺满了受伤或已死的人,血被雨水冲刷,随着浪涛倾倒进了海水中,柴筝走到夭夭身边,拉着小姑娘远离地上趴着的克勤王。
战场上装死的不在少数,她非木桑人,要想让此战平息,柴筝只能远远做个保护夭夭的局外人,巫衡杀王可以,甚至贤夷来补刀也成,但柴筝要是解决了克勤王,当场沦为罪人。
吃不准克勤王是否真的断气,柴筝只能让夭夭远离,就算克勤王再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也不会伤到夭夭。
雷电与火把交织中,忽然有人道,参见巫衡,恭迎巫衡回朝。
紧接着窸窸窣窣跪了一地,夭夭那双眼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璀璨如宝石,她的嗓音稚嫩,都起来吧。
贤夷带着骆河姗姗来迟,停战的号令刚刚传出,前方海面的炮火声逐渐止息,骆河脚步匆匆,他从船舱里一冒头就被甲板上的情况惊到了。
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让他们的主帅走到克勤王的身边,克勤王的身下淌着大量的血,人已经半晌未动,骆河尚未伸手去探鼻息,夭夭便道,人已经死了。
方才那种情况,夭夭拼尽了全力,下手极狠,竹篾刺穿眼睛直接扎入头颅,而就在刚刚,夭夭的那双眼睛骤然一松,前尘往事转瞬而来,她终于想起那些被封禁的记忆。
柴筝看着夭夭,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将伞放在夭夭手中,随后自她身边退开。
从此以后,木桑巫衡与大靖将军亲疏有别。
诸位,克勤王当年谋逆篡位,今日死于巫衡之手也算神罚,而这位就是贤夷太子,按祖制,皇位应该归于他手中。骆河在军中一向很有威望,他肯倒戈,所有事情顺理成章。
柴筝作为一个外人,站在甲板边缘靠海的地方淋着雨,百无聊赖中想,骆河还真的瘸了一条腿,可惜这辈子我得指望他退兵,否则还能将他气得吐血。
克勤王虽然很器重骆河,但说到底,先帝才是骆河的伯乐,若不是先帝任人唯贤,骆河也爬不上现在的位置这军中多是克勤王的亲信,他憋着造反,又手掌兵权,早几年就已经开始铲除异己,骆河若非忍辱负重,这会儿连命都丢了。
骆将军,贤夷开口道,我们先退兵吧,主帅已死,时局动荡,现在的情况不宜再战。
这一仗骆河其实也不愿意打,自从克勤王造反之后,木桑国内没有一刻太平,至今日十几年间战役无数,休养生息的机会却少之又少,王下海军的几支都打秃了,不断征兵,到最后征不来得靠抢,家中有适龄男丁的都恨不得藏起来不欲人知。
而这次克勤王整个人都有些疯狂,陈列于海上的是木桑绝大部分兵力,此时木桑国内空虚,倘若有小国背后偷袭,恐怕也撑不了多久,骆河甚至怕占了大靖一半疆土,木桑也就此沦陷,连故土都回不去。
此刻贤夷让他退兵,骆河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赶紧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末了,他的目光又在夭夭身上打量,这位就是巫衡?
夭夭那双眼睛实在太有辨识度,就算别人想冒充估计也不可能,随着禁制的解除,瞳孔中那一圈红逐渐隐去,正在缓缓恢复正常的眸色。
骆河已经多年未曾见到这种惊心动魄的虹光,夭夭不必给出太多的自证,骆河已经坚信她的确是木桑的大祭司,于是又见礼道,属下参见巫衡。
不必了,夭夭的神色很漠然,她开口道,我有几位朋友都在主舰上,希望骆将军放他们平安离开,今日闯入主舰之事也不要追究。
他们既然是护送太子与巫衡而来,我自然不会追究,骆河拱手,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薛毓在前方海面上苦苦支撑,木桑炮火猛烈,中型舰闯入己方舰阵之中,虽然有旧船废船的阻挡,奈何火势凶猛,还有桐油助势,天上这如瀑般的暴雨非但没有起到灭火的作用,反而让火势流动的更快。
他虽然已经提前下令所有船舰远离着火地带,可惜整个海面都是火星,边缘又有木桑战舰的穷追猛打,硬生生将想要突围的舰船又逼了回来。
薛毓已经被雨打得透湿,就在他想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候,木桑舰船忽然开始撤退!
报!一直在观察敌方的斥候第一时间来报,将军,正前方的敌军正在后撤,其它方位也有松动的迹象,要趁此机会追上去还是突围?
传令突围,不要与木桑正面冲突,违令者,斩!薛毓当机立断。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心里知道这是柴小将军成功了只要再晚上一点,他这支南海水师恐怕会全军覆没!
骆河原本就存了后退之心,因此命令一下达,整个舰队瞬间有条不紊的退到海防线以外,骆河遣先锋带半数舰船往家赶,防止木桑群岛被偷袭,剩下的一半仍然留在这里。
柴筝已经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幸而天气不冷,她的伤口又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木桑军医过来看过,重新换了一层药,除了外层的皮泡的有些发白,倒没什么大事。
贤夷和夭夭坐在上首,骆河带着一干将领拜在下首,其它活着的大靖人也已经安排妥当,都收拢于其它船舱中,重伤的在救治,能吃能动的以礼相待,只是不许离开船舱。
柴筝是被特批进入这里的,她此刻相当于大靖使者,有些事多少得参与一下,况且贤夷与夭夭都信任她,骆河也不好多说什么,留点神就是了
他还没发现柴筝就是当年坑了他的假巫衡。
海上的雨下得大,收得也快,一夜不间歇之后终于见了太阳,海面平缓,连风都小了许多。
船舱中异常安稳,药效还没过去,柴筝的精神头依旧很好,可忽然的,在众人留意不到的角落中,柴筝的胸口狠狠疼了一下,并非扯开伤口的疼,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楔进了心里面,尖锐的疼痛之后就像缺了一块,空荡荡无处可依。
小阮柴筝轻声道,你是不是有危险了?
阮临霜与她千里之遥,当然无人来回答她这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