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坚持:再看看别的医生,明天就到了,我已经联系了一家私人医院,不远,我们就那里做检查。
没有亲眼看到结果,总是会心怀希望的。宋迩也是,她刚失明的时候,虽然害怕,难以接受,可总是心存侥幸,想,不至于她就这么倒霉,真的彻彻底底地瞎了吧。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看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听闻噩耗。
哪怕是这样,听了这么多次,在李胜柏给出结果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然后,不得不接受。
宋迩点了点头,乖乖地听话:好,明天再让医生给我看看。
夏清不知道宋迩的想法,见她答应再看,稍稍安心了些,医学这么发达,全世界的好医生这么多,人生总是充满希望,柳暗花明,怎么可能就能笃定地说百分之六十五就是百分之六十五,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的。
宋珏明和夏清乘了十多个小时飞机,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怎么合眼,但他们还是不想去休息,陪着宋迩一起,和她说话,夏清跟她说她去哪里表演,遇到了什么意思的事,又和哪位音乐大师有交流,收获了什么启发。
宋迩对这些话题一直很感兴趣,她以前也会和母亲交流她在音乐上的一些领悟,某些瞬间的灵感。
到了这时,她还是听得很认真,她告诉妈妈她正在写一首歌:主题是一个人在长夜里孤身寻找星辰。
夏清一听就明白了:啊!这是你的那部电影。
她们之前聊过这部电影,夏清还给宋迩找了一名很出名的舞蹈家,让宋迩跟那位舞蹈家学了一段时间的体态、舞步。
对。宋迩说道,又忍不住向爸爸妈妈透露一点点她的心事,不只是电影,还有一些,嗯,我最近的感悟和方向。
她说得很含蓄,脸却已经红了,夏清特别敏锐,立刻就明白了,她和宋珏明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里都含了笑意。
宋珏明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那,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见一见你的这颗星星?
气氛到了这时,才微微地有些轻快起来。
然而宋迩却反倒低落下来,什么时候能把教授带回家呢,之前她还会想山不就我我就山,勇敢地争取,努力地向她靠近。可现在,教授和她好像越来越远了。
到了晚上,宋珏明和夏清早早去休息了,养精蓄锐,毕竟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宋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明明是自己家,宋迩却不太适应。她知道,她推开窗听不到蝉鸣,也知道这里没有池塘,没有柳树,没有带着荷叶香气的清风。
宋迩待得不安生,她不由自主地想,教授现在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工作,那她会不会有点想她,还是松了口气,想总算没有人打扰她了。
宋迩无法确定,于是更加不安。
九点时,她的房门被叩响了,外边是沈知舟。
宋迩有心理准备,她提高声音:进来。
门就打开了。
沈知舟走进来,宋迩也下了床,一起走到她卧室的外间。那里是个小型的会客区,没怎么派上过用场,今天倒是正合适用来谈话。
沈知舟还是没明白,她开门见山地说:我真的没想到。她的语气特别疑惑。
别说是你,我自己也没想到。宋迩平静说道。
沈知舟看着她,她想了好久的措辞,严厉的,温和的,都想过,可这时坐在宋迩面前,倒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她只得问她:你甘心吗?
她说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宋迩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她在唱歌。这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唱,唱的就是她自己创作的歌曲。
宋迩有些恍惚,这是三年前的事,从那一场演唱,她开始了她的音乐之路。
视频在播放,三年前的宋迩在唱歌。
她的声音很独特,她的歌声感情饱满。
宋迩和沈知舟都没有说话,只有视频在播放。宋迩还记得自己那时自信地登台,忐忑,却有着必胜的决心。
四分一首歌,她唱完了。
宋迩知道,这时她站在台上,等着评委老师点评。
沈知舟看着她:你不怀念吗?
宋迩正要开口,孟长曦老师的声音传来:这是一个专业的歌手。这音色太难得了,她把古典美声和流行两种唱法融合得非常到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她传达的感情,像春雨一样,不知不觉就在你心里,等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泪流满面。她对音乐有态度,有理想,华语乐坛需要这样的创作者和演唱者,太棒了,她一定能红!
后面还有其他评委的点评,但都没有孟长曦这样的激动盛情,沈知舟关了视频,接着问:你不差钱,差人脉,孟老师把她在圈里的人脉都给了你。你的第一张专辑,孟老师担任了制作人,把自己的班底给你用,她有多少年没有替人操刀制作专辑,这张专辑的质量有多高,就不用我说了。她不缺名不缺利,这么费劲,图什么?
还有你,这几年,你一直在工作,几乎没休息过一天,却从来没说过累,你走得平稳,步子迈得很大,你在做你喜欢的事,你在完成你的理想,你有这么多的歌迷,那么多人支持你,等待你回归。你醒来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你有多崩溃,我们看的第一个医生,说必须要手术,成功率很低,可能不到四成,你一口就答应了,一分钟都不想等。现在我们不断地换医生,找更好的医生,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六十五了,你反而不想做了,为什么?
沈知舟满是疑惑。
宋迩听着,仿佛无动于衷,直到沈知舟说完了,她才告诉她:我怕死。
沈知舟静了下来,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沈知舟才问:如果你没有遇见裴霁,你会怎么选?
下午宋迩和父母说话时,沈知舟不在,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她猜得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段时间来的变数,只有一个裴霁。
她发现了,宋迩也就不再回避:手术。
沈知舟猜对了,她闭了下眼睛,说:我知道,你有才华,你写得出歌,你干脆退居幕后,做制作人,工作室也建起来了,还可以签约新人,选好的来唱你的歌。你的理想可以换种形式实现,你的事业也不会中断,只是换了条路走。可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吗?是你想要的吗?
她对宋迩的了解很深,说的话,都踩在了宋迩的最放不下的点上。她没有停,接着问:还有裴霁。你眼睛无法复明后,你还敢去接近她吗?你不敢,你觉得你们之间有差距,你觉得即便你勉强到了,也总有一天她会嫌你累赘,嫌你烦。
假设有一天,她喜欢了别人,那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没法再登台,也失去了待在她身边的资格。那么以后,你要怎么办?
这是沈知舟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就离开了,留了空间给宋迩去考虑。
宋迩很清醒,她知道,沈知舟有私心,因为沈知舟把未来都押在了她身上,工作室是建起来了,但撑得起来的艺人只有她一个。
如果现在需要面对选择的是沈知舟,宋迩笃定,她一定会选择不做手术,因为她不敢赌,她害怕赌输了,她儿子怎么办?她儿子才上小学,还需要人照顾。她也会怕再也见不到她爱的人。
但刚刚,沈知舟避开死亡这个可能,一条一条地跟她分析,踩住她的痛脚逼问她的时候,宋迩没有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因为没有意义。
大概是被教授传染了,没意义的话,她就没有表达的欲望。
宋迩站起来,在小客厅里走。
她想这里开灯了吗?应该开着,沈知舟总不至于在黑暗里和她说话。那开的是哪盏?有多亮?直视灯光的时候,刺眼吗?
她仰起头,想要看看灯光,却连灯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
裴霁从进家门就感觉不适。她照常坐下吃饭,洗碗筷,进书房工作,中间还发了几个邮件,布置了下一个阶段的各种工作安排。
夜晚过得非常充实,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
她严谨地按照日程表来,十二点二十分钟,她洗漱完成,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然后,她发现,她怎么都睡不着。
宋迩频繁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还没有和她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