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澜斜靠在支起的床上,说道:闻着味儿挺香,哎?现在几点了,帮妈妈看看。
时学谦从校服里面掏出一块挂在脖子上的怀表,翻盖看了看,回道:十二点十分。
看着那块怀表,时澜的目光恍惚了一瞬,脑中蓦地想起那个人。那个赠她这块怀表的人,那个曾说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人,那个她曾经深爱不移的人,那是学谦从未谋面的父亲。
时学谦见母亲的表情,便大概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把饭盒端到母亲跟前,妈,趁热吃。
时澜回过神来,接过饭碗开始吃饭,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说什么?现在是十二点十分?你们中午是十二点下课吧?
时学谦低下头,小小声回道:嗯。
时澜放下饭碗,看着女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学校今天三模吧?你哪来的时间回家做饭再送过来?
时学谦道:是,今天三模,我提前交卷了。
时澜看她半晌,终究舍不得说重话,叹了口气,说:学谦,高考要好好考的,妈妈知道你的能力,明白吗?
时学谦嗯了一声,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时学谦知道母亲的想法,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所以,母亲是想让她以后有更好的立身之本,能更好的自己照顾自己,母亲不想让她辜负了自己的能力。
时学谦早上学一年,今年只有十七岁,还未成年。所以,对于身后之事,时澜怎么能不焦心呢。
可是妈妈,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了你,没有了任何亲人和爱的人,我就算再出色,又有何用。这是年幼的时学谦现在唯一的想法。
时学谦又伸手去取橘子来剥,垂眸瞥了一眼垂挂在胸前的那块明晃晃的怀表,细细的链子,简约的表身,虽然是金色的,却显得很低调朴实。
这块表自她记事起就一直挂在她脖子上,仿佛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是母亲给的,后来等她长大一点,母亲就给她讲了这块表的故事,也即是母亲和她父亲的故事。
母亲对那段经历毫不隐瞒,时澜认为,虽然是她们这一辈的事,但学谦有权利知道一切。
十七年前,当时的时澜才二十二岁,是京华大学文学系的高材生,又是家里的独生女,而也就是在她大学四年级的这一年,她又遇到了一个与她两情相悦的男生。一切都似乎指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犹记得,在那个春光烂漫的季节,那个英俊的男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金灿灿的链子在春光中折射出浪漫的光芒,男生郑重的把怀表交到她手中,对她说: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吧。
时澜笑中见泪,开玩笑道:哪里来的老古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送人怀表。
男生看她笑,也不由自主跟着傻笑,边笑边解释道:这块表是家父给的,说如若有一天遇到一个可以令我交付一生的女孩子,就送给她。
时澜红着脸说:喔,原来如此啊,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记忆中的美好似乎永远也不会褪色,就像这只历久弥新的怀表一样,一切的发展几乎比爱情小说中描述的还要绚丽。
可是
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小说。
就在他们双方最依恋彼此的热恋期,忽然有一天,在看起来最稀松平常的一天,那个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的男生,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了
时澜慌乱的去找了所有她能联系到的人,结果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明明昨天还在的人,今天就忽然不见了。
更让时澜感到奇怪的是,那个男生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离开了,据他的室友说,他书籍行李床铺一切都没有变动,一副生活气息很浓的样子。
可见走的多匆忙。
她又去问了系主任,结果主任却直截了当的告知她,那人退学了,至于其他,系主任便不愿再多透露一个字。
时澜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能想象的范围。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曾希冀过他只是暂时退学,会不会是生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会再回来的吧?
没有。
他从她的人生里彻底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她想去找他,可是他们相识的时间虽不短,但也并不太长,初初恋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彼此之间没有深入的了解过对方的家庭,所以,她根本无从去找。
她在心里为他找很多理由开脱,她坚信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才会被迫离开,可是随着年岁的积累,后来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开脱是毫无意义的,万事只看结果,不问因由。
无论理由是什么,无论是客观原因还是主观原因,事情的结果就是,他不在她身边了,永远不在了。
如果只是失去恋人,这还不算太糟,更让时澜的人生翻天覆地的是,就在那人消失没几天之后,她发现自己竟已有孕在身。
然后,她攥紧了那块怀表,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生下这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她没了恋人就剥夺一条新生命生存的权利,更何况,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啊。
她的决定在世人看来是非常愚蠢的,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未婚生子,在当时的世俗眼光下,简直不可理喻。
凭时澜的才华和样貌,追求她的男生趋之若鹜,如果她能放弃这个孩子,即使会有不少男生芥蒂这件事,但总归还是能再找到一个真心愿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可是她果断的切断了这些可能性。
人们都无法想象到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时澜竟会抵抗住那种吃人的舆论压力。
这事犯法吗?根据法律规定,不算违法,她年龄也是合规的,只是这样的决定迥然于世俗罢了。
搁别人,早被人情舆论逼疯了,但是时澜没有。
当时她距离毕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她没有立马退学,硬是漂亮的完成了毕业论文以及修完了最后剩下的学分,拿到学位证,顺利毕业。
毕业之后,时澜回到家乡岩台市清水县,父母见到女儿这样,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对于她的决定,父亲没有提意见,只是很严肃的告诉她: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承担任何后果,做出决定就不要后悔。
时澜很坚定的对父亲说:我决定了,不后悔。
于是父亲没再多说什么,几个月后,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小县城,时学谦出生了。
还是因为世俗压力的原因,在时学谦不满一岁的时候,时家便举家迁到了岩台市,时家的人口并不多,老一辈的老人早就纷纷去世了,所以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时父、时母、时澜,再加上一个刚出世的时学谦,搬家并不困难。
岩台市是大城市,时家人生地不熟,反倒成了一种优势,没有人会过多追问时澜为什么成了单亲妈妈,在大多数人的猜想中,或许是孩子的父亲早早去世了也未可知,这样一来,对她们的接受度就多了。
时家用积蓄在岩台市买了个小房子,时澜凭借自己著名高校毕业生的学历,顺利在距家不远的一所高级中学找到了一份语文教师的工作。当时她的很多同事都很奇怪,凭借时澜的学习成绩以及毕业的学校来看,在京华大学留校任教完全没有问题,再不济,在首都人文社科院某个差事也是顺顺当当的事,为什么跑回岩台市来当语文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