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自嘲似的笑笑: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没有人会当真吧。您觉得呢?
僧人听后,静了片刻,开口道:不妨一试。
??
僧人一笑,不然,施主何必对我讲这个故事?
也罢。时学谦喃喃自语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摸住一方蒲团,开始拜了几拜,回忆起当年和乔樟一同在锦官城也是这样拜弥勒佛像的,随后又联想起了一切其他事。等联想断了线,她自然直起腰来。
只听僧人在后方幽幽道:才二十八个。
时学谦:
转过身朝那僧人苦笑道:辛苦你还帮我数着。
她继续拜下去,拜着拜着,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怎么无缘无故来尝试这种事呢,果然是脑子里的毛病不轻吗。
但时学谦向来是个不愿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做了,又没别人瞧见,索性做到底吧,就当锻炼身体了。三千次,一次就算两秒,很快也结束了吧。
她这么想着想着,又拜了百来个。
拜到一千个的时候,背后的僧人报出了数:一千。同时拿起金属小锤,敲了一下香案旁的引擎。
叮
又来了时学谦浑身一震,默默想到,随着磬声钻进耳朵里去,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她顿了一下,不敢再拜。
僧人发问:施主要停下吗?
不。
过了一会儿,时学谦继续拜下去。
单调重复的拜首只是枯燥的机械运动,这不由得让人不跑神,时学谦的脑子又开始弯弯绕绕的走神了,像飘在空中的烟丝一样,一会儿想想这事,一会儿想想那事,一会儿又想回来,缠缠绕绕、漂浮不定的。
拜佛的时候想些什么呢。
突然,她想到在大慈寺时,那位老师父曾教过她,拜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时学谦估摸着,这要求也太难了。人只要醒着,脑子里总是在转着事情的,怎么可能达到什么也不想的境界?
难不成,那就是所谓的空?
她试着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是不行,越是想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是会跑出来一堆事情萦绕在头脑里,都是些七七八八无足轻重的琐事。
正当她有些气馁间,只听头顶又是一声脆响。
叮
两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这一声比前一声听起来更为悠长玄远,钻进她的心里面去了。
也许是悠远的磬声起到了引领她进入新的心境的作用,从这以后,她再拜的时候,脑子里塞满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减少了,就像浓重的迷雾渐渐消散。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这感觉有些奇妙。
时学谦慢慢不再气馁了,也不再急切了,心底的焦灼感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平静下去。心头冻结的寒冰也像晒太阳一样慢慢消融下去。
再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一念也不起,一念也不生,脑中心中,空明一片,一瞬即永恒。
可是,这种境地并没有持续多久,当脑中心中的一切都归于寂静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出现了一条裂缝,仿佛灵魂深处的某一个点被掀起了一角,有一些熟悉的影像从里面流泻出来,正是她梦中见到的那些类似的情景。
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一在清醒的的时候回忆起这些事,她便开始头痛欲裂,条件反射的就想停下来。
可是她没有停下来,以往那么那么多次,每次触及到这件事,她都缩回来了,这一次,她不想再退缩了,明明是那么希望自己能想起来、能弄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退缩呢?!
到这一步,她升起了一股自虐式的倾向,咬牙忍着,不论脑袋有多痛,都发狠不停下来,她越想越深,那条裂缝就越开越大,像是灵魂的另一个位面也跟着被越扯越大,时学谦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痛到爆炸了。
极度的疼痛带来的是神经性的麻痹颤抖,她的脑袋渐渐发晕了,浑身都沉甸甸的像灌了铅,她越拜越慢,越拜越慢在旁人看来,她每拜一下,就好像要费老大力气似的,隐隐间在与什么未知的东西作抗争。
那僧人握着小锤,一动不动,在一旁凝神盯着她,最后拜那一下的时候,时学谦的动作已经比电影中放慢动作的场景都要慢了,只见她慢慢的直起腰,再慢慢的栽下去。
叮
三千!
随着这一声响,时学谦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哗啦一下整个撕开来,有大量的记忆碎片洪水开闸般的从撕开的口子里奔涌而来,一股脑挤进她现在的大脑空间里。
洪水一泻千里,冲毁了一切,这一瞬间时学谦感觉脑袋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击穿了一样,让她再也直不起腰来。
她只能那么俯首在那里,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无数的记忆碎片慢慢组合成了连续的记忆曲线一个个人,一件件事,一份份情,一整条波澜起伏的人生曲线,像一幅拉开的动态长卷,全部展现在她的脑中。
我,想起来了。
再次慢慢直起腰的时候,抬头凝视着笑而不语的弥勒佛像,这是时学谦吐出的第一句话。
僧人看见,时学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无声滚落,静静划过脸颊,汇聚到下巴处,再滴落,直直滴进蒲团前的泥土里。
谁也分不清,她这是悲极而泣的泪水,还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或许,都有吧。
施主真是极有毅力的人。僧人放下小锤,合掌道:想起什么了?
时学谦喃喃道:我的上一生。
想起了上一生,便连带着也忆起了上上一生,时学谦思索着,整理着脑子里多出来的这些记忆,慢慢道:我想,我有一点明白了她看看那僧人,你们佛家人所说的,轮回百转,前世因果是什么意思。【注1】
曾经未了的责任,蔓延到这一世,又结出一个新机会;曾经牵绊的情缘,过于深刻,也流传到这一世再续。【注2】
时学谦忽然一笑,似乎觉得以前经历过的一切奇怪的事情都理顺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对那僧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恐怕疯了吧,在这傻傻的拜了三千次不说,还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笑的。
僧人摇头:无妨。师父说过,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施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时学谦微微点点头,似是对他的理解表示谢意。
她抬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我现在,终于了悟了一个道理。
什么?
时学谦慢慢站起来,长时间的跪伏让她的双腿有些发麻,勉强才站稳,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缓一缓,又转身看了一眼弥勒佛庄严的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