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像是受了刺激:我让他伤心?
老爷子沉着脸不说话。
爸!那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果不是想着再见他一次,我根本不可能会回国!我让他伤心?离婚后我为他伤了多少心你们知道吗?!
那几年,我总是一想到他就会哭!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想见自己的儿子吗?可我发了誓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林家文!
我想拥有新的生活啊
结婚后,我先生是不介意我曾经有个孩子,但他嫉妒心强,不想让我再和你们有任何接触,更不想他的孩子的母爱被人分走。
如果不是真的想再见见明明,我永远都不会回来,更不会劝说丈夫过来跟你们坐在这里心平气地吃饭!
林家文脸色铁青地僵坐着,恨恨地盯着女人,完全说不出话了。
林老爷子也没再出声,全程注意着隔壁休息室的门。
屋内手机铃声响了,是林沸妈妈的,她擦擦眼泪就接了电话。
丈夫打来,那边似乎听她语气不对劲,说要过来接她,她笑着没让,说饭还没吃完。
迅速挂了电话,她收拾了情绪,平静道:我直说了吧,这次回来,我是来见孩子最后一面的。
一直贴在门外偷听的林沸身子瞬间僵直,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
女人轻声道:我这次是回来主要是看看他被你们带的好不好,看完就算放了心,我也能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这些年来,想到他我就会痛苦,愧疚爸、不对,应该叫林叔叔,您之前不是在信里问我在国外有没有压力吗?我现在告诉你,那个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压力!
我甚至无数次在想,如果和林家文没有孩子就好了,没有孩子起码分开了不会想念,不会愧疚,不会担心,不会有一个长期的精神负担
住口、你住口吧!老人再也忍不住,他平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手都愤怒地在抖,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你们离婚的时候明明五岁,阿青,我记得你当时说了句话,你说五岁处于记事又不一定能记得清的年纪,你跟我哭,说怕以后孩子有了后妈,怕孩子彻底不记得你
可明明最记得的就是你!
你们离婚第二年,明明上了小学,当时老师问孩子们的梦想,他说什么了呀?
他说他想当明星
因为明星电视里都可以看的到,他想让妈妈天天看到自己,不要忘了他
他知道你要回来看他,天天在门口堆雪人,手都冻伤了,但不要紧,因为他的妈妈喜欢雪,也会喜欢雪人。
他那么乖,那么爱妈妈,你这个妈妈怎么能那么想啊?!
这顿饭到底没吃成,老爷子气得血压升高,去了医院。
林沸吓得全程不会说话,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同手同脚地跟着慌张的爸爸妈妈去问医生。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他们这才放心。
回到病房后,林沸就趴在病床前等爷爷醒,趴着趴着就睡着了,迷糊中被人温柔地抱起放进了陪护的小床上。
身上香香的,就像小时候被妈妈抱一样。
他叫了声妈妈,抱着他的人僵住一瞬,许久后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病房里只有爷爷和爸爸。
他揉着眼睛问妈妈去哪儿了。
男人语气寻常地说刚刚走了,削了个苹果给他吃。
林沸没接,呆呆地看着那个苹果,一动不动。
脑子里来回都是那句我是来见孩子最后一面的。
男人看他不接苹果,轻弹他脑壳,问他到底吃不吃,下一秒,就见孩子眼眶涌起泪来,小兽一样从床上用力窜起来,疯狂往楼下跑。
林家文一愣,想到什么,登时追出去。
女人已经抱着孩子上了车。
林沸跑出去时只看到了个车屁股,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追。
车就在他眼里一点点消失不见。
开始还能忍着眼泪,没跑一会儿就崩溃地大哭,眼泪在寒风中冻得刺骨,腌痛了皮肤,整张脸都花了,脚上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敢慢下来,重复地叫着:妈妈!妈妈等等啊
他跑了几条街才被他爸追上,口袋的手机在拉扯间掉到地上,屏幕摔裂,他自己也滑倒几次,摔在雪地里,手都磨蹭破了。
林家文什么都不说,红着眼把他扛起来,捡起他的小手机就往回走。
那晚,林沸几乎闷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眼睛肿得像核桃。第二天早上就发了高烧,向来健康有劲儿的身体第一次生病,还整整病了一周,春节当天都在挂点滴。
烧糊涂的时候就总是说梦话,老爷子好奇地去听了一次,男生皱巴着脸,声音含混不清,十分委屈:妈妈等等,等等啊,礼物还没带走
老人立马别过头,再也听不下去了。
那次病后,他的小孙子就再也没提过妈妈,每次的出国旅游也从来不去,还换了部新手机,旧手机连着卡都不要了,以前帮他爸招待的那些小客人也都渐渐不再联系
卧室里,林沸一条条看完老破小手机里和美人哥哥的那些短信,思绪也慢慢从七年前飘了回来。
七年前他病好后,就没再碰过这个手机,当时摔关了机,就一直被爷爷放在储物柜了。
程之骄给他发了很多短信,他没看到,自然一条都没能回复。
七年前那个春节,对方祝他春节快乐后又发了一条:我再也不发脾气,不要不理我!
没有回复。
中间几年对方只发了少量几条短信,不停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最后十条则全都是两年前发来的,时间是他们十六岁重逢的那天。
那十条的短信内容全部一样,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情绪:
我恨你!!!
迟到多年终于看到,每一字,都重重敲在他心上。
那时候林沸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初见时温和知礼又爱笑的少年后来会变得傲慢又凶悍。
却是他完全想反了。
本是两小无嫌猜,一个在春去冬来间慢慢遗忘旧事;一个在年年月月里,因他一句话将自己打磨成别的样子。
是他不好。
林沸半夜才上床,却没睡好,夜里做了那个十六岁时在宴会上遇到程之骄的梦。
这一次,梦里是正常的白天,却是第三人视角,看着程之骄子恨恨地让他滚,之后在宴会上大发脾气,最后又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咬着牙暗暗等他过去。
可那时候的林沸简直怕了他,怎么可能会再次主动上前。
宴会结束,少年愤怒又无力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暴躁地发疯,砸手机,砸杯子,砸带来的小礼物,最后又把手腕的手表拽下乱砸,保镖拦都拦不住。
林沸也想去拦他,但他做不到,只能在一旁哄:你别管他,他记性差,就算忘了一些事,但重新见到你第一眼还是想跟你做朋友。
对方自然听不到。
他只好一直跟在少年程之骄的身边,从白天到黑夜。
那天正是农历十六,外面月亮极圆。
白天发完疯的程之骄独自坐在酒店房间,面色阴冷盯着手机,正在给人发信息。
林沸看过去,就是那一连串的我恨你!
写到最后一条时,突然委屈地把中间那个恨被改成了喜欢。
那一条没有发送出去。
这个梦结束,林沸并没有在床上醒来,就像那次变鱼一样,在梦里经历了月圆之夜,他又变身了!
林沸不知道自己这次变成了个什么东西,身子不能动,所看到的视角却不低。
他发现自己好像在一个大衣柜里,眼珠子居然还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