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漫长的一场梦。
司寒爵梦见自己很小的时候,别墅外下着雨,雨水冲过伸展到窗口的梧桐树叶,滴滴答答,很是催眠,他独自睡在床上,半阖着眼,昏昏沉沉地看着外面的雨。
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尖挑着一抹鲜嫩的幼嫩黄色,好像秋天就要来了。
小司寒爵想,冷死了,还有好几个月才有暖气呢,他又想,不对,我好像活不到那时候了。
他已经烧了两天,在昏迷和清醒中反反复复,哀求着来打扫的佣人帮他找点药,或者找个医生,可是人人噤若寒蝉,没一个人肯帮他。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的。
他这么一想,就听见门开了一下,一个老人的声音怒气冲天地喝骂,脸都烧红了,怎么不送医院?怎么不叫医生?你是不是就等着看他病死?
一向端庄优雅的老人发起脾气,将别墅里上至司不凡林静下至除草浇花的佣人都吓地大气不敢出。
司寒爵迷迷糊糊地想,有救了。
司不凡无奈地说,我刚回来,谁知道他病成这样,妈,你也不用为了个野种
啪!
一声凄厉的巴掌声。
司不凡瞬间静了。
野种?我说了多少次,他长得虽然不像你,但像极了你爸爸!你怎么能这么鬼迷心窍!老人冷笑道,亲子鉴定结果不对,不会多做几次?他是野种,你是什么?
你生下来的时候,你爸爸骨灰都埋进祖坟了,你以为老人气恼地声音一颤,你以为没人说过你是野种?
我林鹿鸣行得正坐得端,我不怕别人说,也不用做什么亲子鉴定。老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司不凡,以及躲在楼梯角落,只露出阴沉双眼的小司城,冷喝道,我看这孩子留在你这个家里,迟早被人害死!
你过来!林鹿鸣气势威严地看向司城,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司城眼神一抖,他最怕这个脾气暴躁的奶奶,总是总是坏他的事!
最初的时候,每次考试没有拿到满分被母亲打骂罚跪的时候,林鹿鸣也会心疼他,也会不顾婆媳关系和他的亲生母亲吵架,会跟他说,童年要快乐,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很早很早的时候,司城也觉得,这是全家唯一对他好,唯一会心疼他的人。
直到八岁那一天,亲生母亲怂恿他向司不凡要百分之十公司股份做生日礼物,还说这点财产不算什么,将来整个司家都是他的,林鹿鸣无意间撞破,当场大怒,喝骂司城的亲生母亲心术不正,挑拨他们的关系,好好的小孩让她教成什么样子。
八岁的司城亲眼看着母亲被气晕过去,送到医院,在病床上躺了两年便撒手而去。
医生说是脑出血,他妈太要强,心气太高,年轻时的拼命也早就将身体蚕食一空。
但司城就是认定,是林鹿鸣气死了他妈。
直到林静上门,没多久又生下了司寒爵,司城的危机感便前所未有的爆发出来。
他想掐死尚在襁褓中的司寒爵,却被林鹿鸣发现,狠狠揍了一顿,他将小司寒爵的奶粉换成滚烫的热水,也被林鹿鸣发现,将他关在空房间关禁闭久而久之,他败光了自己在林鹿鸣心里的最后一点同情,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的司城便将这看似慈祥的老人看做穷凶极恶的猛兽,誓死报复的大坏蛋。
而此刻
老不死的!司城咬牙切齿,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低着头,恨恨地剜着地面,险些要在大理石地板上剜出一个血洞来。
林鹿鸣冷冷道,是你让弟弟下雨天去外面给你找东西的?
小司城硬着脖子道,是他自己乐意去的!
林鹿鸣冷笑,弟弟一直讨好你,把你当亲哥哥,把你当成了不起的兄长,只要你说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会做到,你说,是不是你跟弟弟说想要什么东西,他就去帮你找了?
顶着风,顶着雨,在偌大的花园里一寸一寸地找哥哥丢了的笔,着凉发烧晕倒在地,过了半天才被佣人发现抱了回来。
司城冷笑,那是他活该!
林鹿鸣扬手。
司城歇斯底里的哭喊,是弟弟说要帮我去找的!是弟弟非要去的,和我没关系,爸爸,不是城城害弟弟的,奶奶太偏心,奶奶偏心!
妈!司不凡喝道,你别太过分!城城是我亲生儿子,那个又是谁?你说他跟爸长得像,那好,你带回去养着吧,总之司寒爵在我这里呆一天,就不能让城城受半点委屈!
今天这个巴掌我记下了,妈,四十多年了,你竟然因为一个野种打我?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这野种是你生的呢!
大雨滂沱,一地辛酸。
林鹿鸣扬起的手发着抖,终归没敢再落下去。
司寒爵在房间里听他们争吵,委屈地心脏发疼。
这一家都没救了,没救了!
林鹿鸣沉默着,一字一句地说,我养就我养。
她不顾佣人的阻拦,闯进死气沉沉的,坟墓一样冰冷的房间,将烧的身子发软的小司寒爵扶起来,司寒爵本能地,一把抱住老人的脖子。
怕我怕
小司寒爵抱住死海中唯一的浮木,趴在老人肩上,涣散的目光看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
司不凡,司城,林静。
司不凡脸上顶着鲜红的巴掌印,不屑而蔑视地看着他,司城眼里还有泪光,却一脸幸灾乐祸,兴奋地看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林静眼神闪躲,从头至尾像个鹌鹑,不敢出声。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从小崇拜的兄长,他的亲生母亲。
林鹿鸣将他抱起来,用一件沾染着温暖气息的大衣将他罩住,司寒爵被暖地打了个寒颤,趴在老人怀里,看着从小长大的地方渐行渐远。
司寒爵眯了眯眼,血丝占据了眼球的大片空间,眼底一片猩红。
他看着这三个人,一刀一刀地将他们的脸刻在心底。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三个人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睡到天色昏暗,司寒爵才缓缓醒过来。
入夜的朦胧天色令人有种黄粱一梦的惶然,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毫无声息地睁开眼,因生病而显得格外深黑的眸眼蕴着幽不见底的水光,司寒爵微吐了口气,从梦境里清醒过来,伸手将蜷在怀里的少年环抱地更紧。
一整天,唐小糖都在他怀里。
哪怕昏睡不醒,他也知道身边有人守着他。
凉凉软软的少年睡在他身边,只要他稍微沉入噩梦,就会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抚着他的背,小声地哄着他,只要他想喝水,不需自己出声,温凉的水就会贴到唇边,被沁人心脾的甜香环绕,一颗心踏踏实实地落在黑暗里,放肆地让自己沉入梦境,安心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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