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便要离开曲长负的房间,却被他从身后叫住:等等。
曲萧停步,曲长负说道:我离开郢国之前,给二妹定一门亲事罢。
他道:宁国侯府庶出的三少爷李遂性情温厚,嫡母早逝,跟二妹年岁才貌都相当,是不错的人选。曲蓉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庶女,并不挡你的路,还望你能保有一些为父的人性。
曲萧淡淡道:我会照你的意思来做。
曲萧离开之后,曲长负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他不过是坐床上同自己的父亲说了一阵话,整个人却好像打了场硬仗似的几乎脱力,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提起笔。
他将一本空白的折子摊开,开始斟酌词句。
曲长负当然不是这种顺从的性格,若是曲萧知道了他明天打算如何做,怕是要万分后悔将他逼往南戎。
可惜,图穷匕见,所有的人都到了一个应该了结的时候。
他想落笔,却总是清除不掉脑海中的各种杂念。
宋家兵败,主帅不知所踪、养元汤中本就有毒,你一身沉疴便是因此而来、快,保护六皇子离开、乖,莫惊动你娘,爹爹带你骑大马去咯
字字句句如同惆怅明亮的雪刃,刺得人心脏发疼,一股腥甜的气息翻搅着涌上喉头。
一滴墨迹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溅开,如同被泼上尘世冗杂愁怨的儿时绮梦。
曲长负强硬地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换了本折子,这回落笔,却是不再过多思索。
他将写好的折子放在一边,外面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道:少爷,您不是歇下了吗?
曲长负道:想起有份折子没写,起来补上,什么事,进来说。
刘元进门禀告:方才宋家那边着人过来传信,说是关于前线传来战报
曲长负打断他:内容我已经知道了。
刘元忙道:太师府来的人便是要少爷听了这个消息不必过于担忧。听说交战之地地形复杂,岔路极多,易于隐藏,而且太师也对那里十分熟悉,暂时失踪,多半不会是坏消息
刘元说着,将宋鸣风亲笔写的信拿给曲长负看,曲长负简单一扫,看见几个地名就明白了,情况并不像曲萧形容的那么严重。
刘元觉得这分明是件好事,曲长负却突然将信纸放下,用袖子掩住口,一阵猛咳。
他仿佛上气不接下气一般,简直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嗽出来,刘元吓了一大跳,连忙上来给他拍背顺气。
少爷,您、您我去请太医来!
用不着。曲长负道,咳咳倒杯水给我。
水已经冷了,但这种情况下,刘元也顾不得再去取热水过来,匆匆递给曲长负还是曲萧之前倒的。
那一杯凉水灌下去,将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冻结成了冰柱,撑住永远需要挺直的脊梁。
回话去罢。曲长负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日已经太晚,我必须得休息了。
等到刘元退出去,他随手将一块袖子扯下来放在烛火上,将上面不慎咳出来的血迹连同布料一起烧成了灰烬。
*
直到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其他的臣子们也听闻了前线传来的消息。
他们没有宋家人宽心,也不了解当地战局情况,不由一时哗然。
西羌最近的攻势很猛,本来就令人担忧,眼下竟然连宋家都顶不住了,璟王大军又才刚刚出发不久,可以说形势越来越不利了。
在这种情况下,魏王提出跟南戎再次谈判的谏言,便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然而这一回,太子却破天荒地站在了跟众人相反的立场上。
父皇,儿臣以为此举不妥。
隆裕帝道:你有什么说法?
齐徽早就已经想好了理由,说道:一来是目前的战火已经将通往西南的几处道路阻断,此去艰险,对于出使的队伍来说怕是九死一生。而且就算成功到了南戎,也难免旷日费时,到时候说不定局势又产生了其他变化。
二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派人前往南戎,是心急的一方,把姿态放的太低,难保不会引起对方狮子大开口,最后未必能有什么收获。
他拱手一拜:望父皇三思。
齐徽的提议得到了宋鸣风的赞成。
宋鸣风这个时候还是完全不知道曲长负要做什么的,他只是单纯觉得派使臣前往南戎,并不能立刻解决眼下的危机。
他出列道:陛下,臣附议。谈判一事还可以徐徐图之,但目前战事吃紧,解决此患才是当务之急,臣愿意带上二三十名精锐连夜前往西羌,寻找父兄踪迹!
齐瞻道:这一点宋大人不必担心,璟王大军已经行至半路,立即用飞鸽传信给他,再令璟王派一队先锋加急去寻找宋太师踪迹,要比再从京城派人过去快捷的多了。
他转眼看着齐徽,说道:倒是与南戎重新结盟,虽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完成的事,但早一天行动,便是争取早一天的援助,怎可放置不理呢?
他说的十分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如果没有曲长负的事,齐徽其实是赞同齐瞻的意见的,毕竟多个盟友总是好事,有用没用都是后话。
但关键就是,他也知道曲长负同南戎的恩怨。
齐徽身为太子,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虽然皇上昨夜并未召见他,但前线的战报消息他也已经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并且立刻派人前往探查援助宋太师等人。
他那时还犹豫了许久,顾虑到曲长负的身体,没有将这件事连夜告诉他。
齐徽原本想今日早朝过后,再与曲长负慢慢商议,却没想到齐瞻又提出了与南戎再次和谈的意见。
凭借着多年磨练出来的敏锐,他立刻意识到齐瞻不安好心,这很有可能是一场局。
因此,齐徽才会一再出言阻拦。
眼见齐瞻振振有词,也确实是占理的一方,齐徽心思一转,改口道:魏王说的也有力,那么方才是孤所想的偏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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