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一眼才过腰的水面,郁闷道:难道在这池子里泡一泡,就能当从来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是不是太扯了?
林知意道:我曾听闻过玄天境,据说此地的池水,可以净化凡尘一切俗念。发生过的事情,自是不能改变,但却能将之尘封,永不记起。再者,此地隐秘,又是仙泽之地,火神将雪神藏于此地,怕也是担心上界捉拿雪神回去问罪。
那也就是说,泡一泡这池水,就能忘情绝爱了?这不行,这不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就是应该在一起。倘若雪神忘记了明觉,那么在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人怜惜明觉了!
阮星阑隐隐知晓有情人难以成眷属,本想成人之美,奈何天命难违,一切故事都已发生,早便无可挽回。
只等着火神将雪神投入池中的那一刻,人间便再无那位白衣收尸人。
可偏偏在此刻被上界察觉,不仅雪神获罪,便连火神都受到牵连。
上界震怒,火神从旁百般求情,才换来雪神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严令雪神解除神契,手刃明觉,幽闭反省。
雪神自是不肯,转瞬便被缚于神殿中,等待判处。
眼前画面再一转,便回到了明觉那里。
天斗与望月联姻,持续了三月余的战火,眼看着便要停息。作为和亲的公主,明觉就宛如即将献祭的祭品一般,一身红妆被人缚住,塞进了马车。
看到这里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屏息凝气。阮星阑的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总觉得还会有大事发生。
他们都知道,明觉此去天斗,必遭剜心之苦,命丧于洞房花烛夜。
可偏偏雪神被上界幽闭,根本无法下界救人。
明觉手脚都被麻绳死死缚住,根本动弹不得。穿着一身新娘喜服,凤凰霞帔皆是公主规制,异常华贵。
如血般鲜红的盖头,将他的面容遮掩住,倘若不脱衣服,任凭是谁都无法知晓,这位出嫁的公主,竟然是个男身。
今夜未曾下雪,出了城门,小道上白雪皑皑。走在没膝的积雪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忽听轰隆一声,马车里传来声音,送亲的士兵慌忙凑近身一看,便被一股气浪冲得东倒西歪。
等再爬起来时,马车里焉有新娘子的身影,已然趁乱逃了出去。
便听一声追。天斗的士兵火速顺着脚印的方向追去。
阮星阑:这怎么回事?明觉如此文弱,焉能震断绳索?难道有人暗中助他?
没等他继续发问,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深,逐渐染上一抹血色,顺着脚印的方向,便见一道红影艰难万状地在雪地里挣扎,几乎是跌跪下来往前爬。
鲜血顺着唇齿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眼前的路,是他回家的路。
255、公主献祭
红盖头早就不翼而飞, 凤冠也不知丢到何处,明觉脸上的妆容都花了,狼狈地往一个方向爬去。
那个方向不就是神观?林知意低声喃喃自语道, 他到底是想寻求神明的庇护,还是想在临死前, 再看一眼两位好友。
谁也不知道明觉此刻是怎么想的。
也不知道匍匐在雪地里是多么冰冷刺骨, 只能从明觉冻得乌紫的脸,以及血迹斑斑的双手可以断言,这滋味并不好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觉总算爬到了神观。
可他根本就进不去的。
雪神担心小竹子出事,在神观左右设下了禁制,外人根本无法进入,里面的人却能出来。林知意低声道。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下一瞬便见明觉拍打着结界, 撕心裂肺地大喊: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神观里的小竹子原本裹着羊毡, 围着火堆烤红薯。冷不丁一听这声儿,立马丢了红薯, 蹭蹭跑了出来。
惊见明觉的那一刻,险些不敢相认。
站在殿外迟疑了一会儿, 才飞也般地冲了出来,大声道:明觉,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啊, 怎么不进来?
我我进不去。
明觉根本打不破结界,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溢了出来,巫月蛊几乎令他生不如死。
可临死前,他有最想见的人。
后面有很多人在追我, 我只说一句话,雪公子去了哪里?你见过他吗?
自那夜之后,明觉再也未见过雪神。
他只知道雪神不是个普通人,那夜闯入殿中的火神,亦不是个普通人。
醒来后,殿里一片狼藉,早就不见雪神的踪影。明觉唯恐他出事,无论如何也要来此神观一趟。
小竹子道:雪哥哥说,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阮星阑一听,心想完了
小竹子根本不知雪神与明觉之间的好事,更不知雪神在离开神观后,还去王宫中探望过明觉。
对明觉自然实话实说。
如此一来,无心造成了一个误会。
他他走了?明觉低声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走?再也不回来了?
小竹子气鼓鼓地大力点头:是呀,是呀,雪哥哥可坏可坏了,说走就走,不要你,也不要我了。还说什么,此生我们都不会再见。
此生都不再见?
是啊,此生都不再见!小竹子跑出神观,扑过去抱住摇摇欲坠的明觉,满脸惊慌道,明觉,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没关系的,雪哥哥不要咱们了,不是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走,我带你进去!
她扶着他转身入殿。可无论如何,明觉都进不去。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要到了,明觉面如死灰,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雪地上淋出了簇簇红梅。
永不再见便永不再见,我本也活不长的。
明觉,你说什么呢,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活不长?小竹子急得跺脚,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可以进去,明觉却不行呢,雪哥哥明明说了,只要我乖乖待在神观里,就能保住小命的。为什么他不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才能保住明觉的命?
已经无人回答她了,雪神自身难保,此刻还不知受到何种苦楚。
阮星阑都快气死了,破口骂道:为什么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长长久久?什么神啊,魔啊,人啊,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可以跨越一切!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上苍不愿成全,阮星阑也无计可施。
小竹子见明觉如此惨淡的一张脸,忍不住扑跪过去抱他,嗷嗷大哭起来:我知道!他们要逼你去天斗和亲的!天斗的百姓可坏可坏了!我听别人说,他们吃人肉,啃人骨,喝人血!明觉,你不要去天斗和亲,好不好?明觉,你跟我在一起,我们永远待在神观里,哪里都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等雪哥哥,好不好?明觉?
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哄你。明觉抬手抚摸着小竹子的头发,声音又低又沉,他既然让你待在神观不要出来,那你就乖乖听他的话。
我不要!小竹子抱住他的脖颈,眼泪簌簌往下掉,我不要!你跟我一起进去,一起等雪哥哥回来!
可我明觉抬手轻触着一层透明的结界,苦笑着叹息,已经被信奉的神明所弃。
阮星阑恨不得扑进去,一剑干翻所有人。却隐隐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靠近。
明觉双眸一合,无声落下两行眼泪:我命如纸,幸与君识。缘起于此,缘尽应于此。
明觉,你是不是很喜欢雪哥哥啊?小竹子突然不哭了,抬起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望着他,就是书里说的生死相随。他非你不可,你也非他不可。不是他,就不行?
是。
明觉点头,在生命即将终结时,袒|露真心。